臧云幽深的眸子投下一片阴影。

    长乐摇摇头,咬了咬下唇,巫臧云的秘密,会是姜弦一心想要打探的那个秘密吗?

    “我不信,所谓的命运不过是一种托词。”她很坚定地回答。

    臧云喘着气,清浅的笑容如同潺潺的流水:“其实所谓的三大圣族,包括早已覆灭的乌圣族,我们巫族,还有赤焰族,都是被诅咒的……我这一生,若是不踏出部落半步,无病无疾,但不会超过二十岁;若是走出巫族,命局必然有杀,但若能化解杀机,可像寻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可至暮年。”

    “桃夭,你若是我,更想去过哪一种生活?”她问。

    长乐觉着无论她怎么回答,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选择了善意的沉默。

    臧云未必是真想听她一个答案,饮了口水,继续说着:“……帐里的男子依然是淡淡地说着,他出了道难题,让我阿爹去选,那就是希望我做个短命的神女还是一个有着正常寿命的凡俗人?我头一回为自己的命运而揪心,在这之前,即便我已经十七岁,却没有丝毫对未来的恐慌,可他的出现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十八,十九,二十,掰着一只手的手指、还能余下两只便能数过来,我这庸庸碌碌、毫无激情的一生便要结束了,作为神女,族人给了我最大的尊重和最好的供养,可是说实话我对我的族人没有任何贡献,我真的要继续这样觍着脸过完这二十年?阿爹沉默不语,阿娘却哭了,书生样的男子并不同情他们,而是说藏云的命运为何不能让臧云来做主呢?他没叫我神女,而是唤我臧云,我忽然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在我们族里,只有自家的男人才能叫娘子的名,我想他一个外人,定然是不知道这规矩,可他却说他想带我走,他想娶我……是不是很惊人?我的手掐在身旁小丫头的胳膊上,她嗷嗷直叫,我才赶紧松了开,听见他又说他是能更改我命格的那个人……”

    这长长的自述并没有结束,“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换来阿爹的狂笑,笑着笑着眼泪也掉下来了,小子,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知不知道要想更改我族神女的命格,那是需要人用命数来换的,而那个人就是娶她的人,你这种轻狂傲慢的年轻人是我最不喜欢的类型,我的女儿也不会喜欢,阿爹大声斥责……我感到不能再等了,像条鱼一样钻进了帐里,对着那个男子,我很肯定地说,‘阿爹,你错了,我很喜欢他’,我的族人都楞了,他们多半在想,神女疯了,神女吃错药了!但我愈发笃定地指着他,那个谁,你叫什么,我喜欢你,愿意跟你走。”说到这里,臧云笑了,这笑容天真至极。

    长乐的心一点点往下沉,设身处地,她可能做不到像臧云那样孤注一掷。

    最好的倾听者不需要发表过多见解。

    臧云只是想说给她自己听罢了,“……他终于笑了,不过也是淡淡的,一闪而过,就像流星一样。他的声音十分柔和,他说,我姓骆名泽。他这个人我们很陌生,但这个名字却一点儿也不,我傻傻地问,‘你的爹娘很会娶名字,和雍昌的太子一模一样。’他望着我,笑意慢慢绽放开来,‘家父骆端辰,家母姜玉芙,我们一家人的名字都和皇室一模一样!’……”

    “阿爹这才明白他说他能为我改命是怎么回事,换了旁的男子若要为我改命,娶了我便是把阳寿分与我,我若多十年,他则少十年,可这男子若是天命的帝王之星,他的命格必然压过了我,我则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也就是说神女不再是神女,诅咒被破除了,我没了光环,也就没了危机。”臧云冲着长乐笑了笑,微微起身靠在榻背上。

    “你阿爹阿娘舍得?”长乐这才问了句,气氛缓了缓,臧云也歇了歇。

    “其实桃夭,你是不是更想问,我是否舍得他们?”臧云显得有些凄然。

    长乐默然不语,她是没有任何资格去谴责臧云的,毕竟那是她的人生。

    臧云慢慢合上双眼:“阿爹、阿娘,还有我,我们整整想了一晚上,阿爹问我是不是真的想跟骆泽走,我点点头,这么有趣的人若是能和他生活一辈子那该多有趣!阿爹叹气说,那就按族规来,所谓的族规便是脱离巫族,成为一个和巫族再也没有丝毫关系的人,即便今后会被抛弃,族里也再也不会接纳,我舍不得阿爹阿娘,可是我想了想,与其再过三年死在他们面前,我还不如死得远远的,何况那个叫骆泽的男子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作为一个肤浅的神女,我对他一见钟情。”

    “……阿娘抹着泪,硬了心说,那就把那碗药也喝了,做个彻彻底底的寻常人,阿爹没有反对径自出了门,他说还要去找骆泽谈谈……那碗药下了肚,我受了整整几个时辰的折磨,我就想着这药明明不太苦怎么就这般厉害,我知道这一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阿娘为了保全我,断绝了一切可能影响我命数的额外因素,孩子对于有着神女身份的巫女来说是种意外,是种不测,因为他或许就是下一个重蹈你覆辙的人,或许还是会给族人带来灾难的人。”泪盈于睫,悬而不落。

    美丽而又苍白的人儿继续娓娓而说:“我走的那天,天气很好,阿娘都说是这个时节里难得的好天,她背着人塞了些不值钱的东西给我,说是要出嫁了不能一点嫁妆都没有,又说阿爹负气不来送我,他觉得我太过无情,可我知道阿爹就在某棵树后悄悄看着我……我能怎样?事到如今,我没有退路,我就想着骆泽会爱我一辈子,把我阿爹阿娘的那份也加上,于是我走了,走得很痛快……”

    “桃夭,听完我的故事,是不是令你改观了,他真的很有趣,对吧?”臧云睁开眼,泪光中带着笑容。

    “何止是有趣!太子原是这样兴味无穷的人!”长乐没有流露出任何与忧伤或者愁绪相关的东西,她觉得巫臧云的经历很悲伤,骆泽是她的救赎,也会是她的劫数。

    臧云说了许多话,累了,在听完长乐这一句后,她张了张口:“再服一颗清浊丸,它能让解毒丸的效力事半功倍。”

    既已被看穿,长乐道了声谢,本以为臧云还会问些什么,可两人之间又恢复了那种静默。

    马车外几声咳嗽出现得恰到好处,长乐提着嗓子问了句谁。

    这回来的真是姜弦,他提着一坛酒,笑着说:“云娘娘,我想借会儿桃夭,想让她陪我喝几杯。”

    大早上的喝酒,这姜弦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臧云嘴角弯了弯,轻轻挥了挥手,“去吧。”

    长乐请好旁人来照看,这才随着姜弦走进林中,他走在前面一言不发,眼见着越走越远,长乐急忙说:“上午还要启程赶路,我们不要跑太远。”

    姜弦并没停下:“你是怕骆泽找不到你,还是怕他不找你?”

    问得长乐哑口无言,只得悄无声息跟在他身后。

    “就这里,背山依水,风水好。”姜弦指着几方青石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挑墓地。

    长乐沉着脸:“和你在一起怎么就那么晦气呢。”

    姜弦像是没听到似的,撩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变魔术般从袖笼里掏出两个酒碗来,“怎么喝?我一碗,你半碗,还是我喝一碗,你脱一件。”

    “别胡闹!”她呵斥他说。

    “怎么?现在开个玩笑都不行?”他倒出满满一碗酒来。

    长乐平复了下语气又问:“我只是担心耽误行程,让一大伙儿人等着我们俩,总是不妥帖。”

    “别把自个儿想那么重要,骆泽带着人往回走了,叫我们在此地埋锅造饭等着。”

    “往回走?去了哪里?做什么?”关心则乱,长乐有些失态了。

    “要不这样,我的马借给你,你追上他,亲自问个究竟,怎么样?”姜弦斜了她一眼,笑着说。

    “可恶!你不讽刺人就浑身长刺吗?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讨厌的人?”

    “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反话,有些女人为了引起我的注意无所不用其极。”

    “那么请问,我现在成功地吸引你的注意力了吗?”长乐没好气。

    姜弦递过一碗酒来:“这伎俩太蹩脚,以后别使了。”

    长乐接过酒来,却放在一边:“我中毒了,不能喝酒。”

    他漠不关心,只是说:“那你就看着我喝。”

    长乐于是真的在一旁看着他喝,见他喝了一碗又一碗,简直像失恋,终于看不下去,劈手将酒碗夺了过去:“你是不是被人抛弃了啊?”

    他懒洋洋地抬眼:“是啊,接到一封飞鸽传书,说是我府上一个美婢趁我不在,跟人私奔了。”

    “你不是还有花影、听絮这对‘解语花’吗?”长乐有心拿捏他,“是叫这两个名字吧?”

    “记性不错。”他向她投以赞许的一瞥,换来长乐白眼一飞。

    “神女的故事,你方才听去了多少?”冷不防,长乐凌厉一问,“你这爱听墙角的毛病能改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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