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耶什要趁着寒假去阿根廷旅行。

    我和安琪也一起看过那部叫《春光乍泄》的电影。

    那是一个让人抑郁的故事。电影结束,安琪问我想不想去厄瓜苏瀑布。

    我的答案是不想。

    我讨厌旅行,讨厌身在旅途只是过客的感觉……我想要的是家。

    宇宙浩瀚无垠。我最想去的,是孕育安琪的那个星球。

    安琪揉我的头发,说他去哪里都不介意——只要我在身边就好。

    我在第一次翻墙潜入安琪家的那个夜晚里突然想到,我似乎也是如此。

    ——只要在他身边就好。

    不过,我很容易动摇。现在我并不这样想了。

    梵耶什在某个阴沉寒冷的早晨独自离开。

    餐桌上留了一份煎蛋。上面用番茄酱写了一个“安”字。

    其实再讨厌的人,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久了,也会让人在分别的时候不舍。

    梵耶什比我更明白这点,所以他一声不吭就走了,避免了不必要的尴尬。

    这一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加寒冷,更加无趣。

    我再也没有联系过安琪,整日埋头于习题书海。

    我因为懒得做饭,也不愿去外头的餐厅一人食,到了除夕前两天比原来更加消瘦。

    除夕前一晚,母亲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让我回去吃年夜饭。

    自从梵耶什离开后,我几乎就没有听过人类的声音。母亲僵硬的语气让我无措。

    她没等我回答,又说,我不回去更好。

    我连忙答道,会回去的。说完我便抢先挂了电话。我怕她再劝我,还是不要回去,碍她的眼了。

    赵炜看到我,像往常一样客气而和善。

    他穿着围裙,笑着招呼我一起帮忙。

    我扫视了一下四周。家具,装修,都变了太多。过去这里是我的家,现在我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访客。

    包饺子的时候,赵炜夸了我几句,“阿茵说你的饺子是她吃过最美味的,多包几个吧。”

    我眼前突然模糊一片。

    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和我一样都不喜欢这种食物。

    赵炜的安慰,也太拙劣了。

    我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在饺子里塞硬币。我心想,这些饺子我一个都不会吃的。

    母亲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她的面容也添了一份温柔的姣丽。

    她看见我,立即撇过头去,似乎多看我一眼都会脏了她的眼睛。

    我恹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贝壳钥匙扣——这是很久以前,母亲唯一一次带我去游乐园的纪念品。

    她那时候刚结束和一位英俊爱笑的大学生的恋情,带着我连着坐了三次过山车。

    我一开始还觉得刺激,可翻腾几下后,胃就开始抽搐。

    结束后我边吐边哭,母亲无奈之下带我去玩套圈游戏,这只钥匙扣便是战利品。

    我把钥匙扣放到茶几上,“送给妹妹的。”

    母亲看也不看那串钥匙扣,盯着我的额头,“打架了?”

    安琪妈妈在我额头留下了一道两寸的疤,从我额角延至太阳穴附近。我的刘海只能勉强遮住。

    或许赵炜只告诉她我翻墙的恶劣事迹。

    为了减少两任配偶之间的矛盾,他便隐瞒了我差点“被”练成铁头功的遭遇。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再提起安琪,她说不定会立马赶我走。

    除夕夜被赶出家门,也太悲催了。

    我窘迫得涨红了脸,赵炜就在这时端了一碟饺子出来。

    母亲和我之间的尴尬与隔阂实在太明显,赵炜自然也察觉了。

    他得知母亲对我额头留了疤的事很不满后,帮我打圆场,“上回老宁把康榕保出来后,我帮你教训了他一顿。下手重了点,年后我带他去医院再看看,去掉疤印应该不难。”

    母亲没再说什么。

    不久后,桌上出现一席丰盛的年夜饭。

    赵炜百般体贴地帮母亲夹菜,偶尔也热情地在我碗里放东西。

    他时不时嘬两口红酒,侃侃谈着他圈子里的趣闻,逗母亲开心。

    母亲几分心不在焉地附和着。我感受到她的目光偶尔停留在我的额头上。

    这种氛围太过诡异,我很不习惯,实在吃不下什么东西。

    我注意到,母亲吃了几个饺子。

    她问,“你们都没有吃到硬币?”

    “今年没有放。”

    吃到硬币的人,通常会被当作新一年的幸运儿。

    如果安琪在,我会想尽办法让他吃到那只饺子。

    但他不在。所以,幸运也不再有意义了。

    “以前康康都会给我夹带硬币的饺子。”母亲的语气突然变得怀旧而伤感,“已经连着两年没有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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