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容和百里梦鄢一起来到墓园,准备打理一下十年不曾拜祭过的封容母亲的墓,结果却发现墓碑前面躺着一束新鲜的花,那是一束优美的白山茶。

    白山茶的花语是——请不要践踏我的爱情。

    而封容的母亲有着这个世界上最为炽热和偏执的爱情,可惜封容的生身父亲却践踏了这份感情,将悲剧延续到了封容身上,他也做不好一个父亲,百里梦鄢是他造就出来的另一个悲剧。

    封容看着这束山茶花,脸色微变,“这是谁送的花?!”

    百里梦鄢本来只是觉得有点奇怪,现在不是扫墓的季节,为什么会有一束花,结果听封容这么一说,他就不解地问道:“是不是你母亲的亲人来扫过墓?”

    封容笃定地摇头,“不可能,除了我之外,她的亲人全都去世了。”

    百里梦鄢又说:“会不会是朋友?”

    封容苦笑,“我跟了她十八年,就没见过她有朋友。”所有人都当他们母子俩是怪物。

    百里梦鄢看着连一张相片都没有的光秃秃的墓碑,上面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有“先母之墓”几个字,他有点难以想象封容的母亲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毕竟像是他这么冷漠又不擅长沟通的人,身边也是有几个至交好友的。

    ——怎么会有人活得那么孤独,还和唯一的儿子关系恶劣?

    封容绕着这块墓转了几个圈,脸上的表情愈发变得困惑了,“不像是送错的,花还很新鲜,应该是今天早上摆在这里的,墓地也被人休整过,但是我来之前跟墓园的工作人员打过电话,他们说今年一月份整理过,最近都没有动它,我才会带着工具过来的。”他还特地买了一些除草的小工具呢。

    百里梦鄢顿时变得有些警惕,环视了四周一圈,但是没发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别的人在。

    三月还有些萧索的春风拂过,天空上的日光很充足,地面上的野草只冒着短短的绿意,周围的植株并不茂密,不像是能藏得住偷袭者的地形。

    封容取出一次性的手套,把那束白山茶拿起来检查了一遍,也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犹豫着道:“也许真的是我妈的亲人朋友,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虽然我觉得除了我之外,应该也没人知道她是我妈了。”

    至于他的外公外婆早就被他的出生气死了,暗氏一族本来就人丁单薄,他算得上是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族人了,封容也没见过他的母亲和什么人来往过,但也可能是他的确没留意到。

    百里梦鄢的脸色不太好看,“会不会……是他?”

    封容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脸色也沉了下去,“不可能,百里族长说过他不会让这个秘密曝光的,百里一族已经式微,他不敢硬得罪我的。”

    既然不是那个抛弃封容的母亲、又把百里梦鄢视为不祥而把他送入妖怪嘴里的渣爹,百里梦鄢也想不出能有什么人了。

    而且,为什么是白山茶呢?这束花放在这里有什么含义?

    “算了,不管了,该露出马脚的时候自然会露出来,不然我们使劲猜来猜去也没用,”封容现在倒是感染了林映空身上的那种乐观,不再像是以前那样总是心事重重,把什么事情都通通压在心底,“既然有人帮忙打理了,我们也不用忙活了。”

    “嗯。”百里梦鄢见封容都不在意,也就没说什么了,反正他对封容的母亲也没什么好感,一个虐待儿子的母亲,其实跟他们的渣父亲也没什么区别。

    百里梦鄢帮着封容把纸钱香烛之类的东西摆好,也没有拜祭这个女人的打算,直接就溜达去附近转转了,把空间留给这对关系扭曲的母子俩。

    百里梦鄢离开之后,这片墓地立刻就变得寂静无比,风拂过枝叶的声音轻轻地钻进耳朵里,尘世之间的喧嚣仿佛都隔了一层膜,变得无比遥远。

    封容默默地蹲在墓前烧了一会儿纸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

    这座坟里躺着的女人已经离他的生活太久远了,但是她带来的影响至今跟着封容,仿佛永不褪色,无论陶幽镜对封容采取过多少种治疗方式,陶幽镜都始终会对封容说,他不可能完全根治封容的心理疾病,只能保证让他的状态恢复到可以过正常的生活。

    大概,这也是一种另类的传承吧。

    封容依稀之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女人躺在病床上,血色的夕阳从她的身后缓缓坠落,女人苍白濒死的脸被夕阳染红,好像渗出了薄薄的血。

    他永远无法理解这个女人的爱情,但是事实上他的感情也如同对方一样执拗,无论是当初做尽一切只为了博得一份母爱,还是后来死死抓着百里梦鄢这根稻草,这个女人都用自己的贴身经历把那种偏执传递到了封容身上,封容如今可以不再把感情孤注一掷地寄托在林映空身上,但是除非林映空做了什么事请让他死心,不然封容也很难想象得到自己会有变心移情的一天。

    通常意义下,这样的性格对于另一半来说是个好消息,对于当事人本人就是一个灾难,毕竟爱一个人容易,相爱又岂会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情深不寿,这四个字已经说到烂俗了,封容只庆幸自己能遇到林映空。

    烧光了带来的纸钱之后,封容坐在了墓前干净的石阶上,眼睛被火光和纸屑灰烬熏得微微发红,他的心情很平静,但是又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十年前,他的母亲说她在地狱里等着他,可是封容如今找了一个地狱的小王子当伴侣,虽然不能徇私去查生死簿,但是作为灵执法部的部长去参观十八层地狱和忘川河,的确从来没有感应到血脉相连的那个女人,也就意味着对方早就已经投胎转世,没办法等在地狱里看着他这一生有多么悲惨。

    事实上,在这个女人死去之后,他的生活虽然曲折,但是也遇到了无数际遇,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无论他曾经和百里梦鄢发生过多么痛苦的过去,也无可否认,百里梦鄢也带给他一个新的生活,是他如今能够坐稳灵安全局部长之位的基石,后来遇到的白丛丘、九天宇、总办外勤组等人就更不用说了,每一个人都是支撑着他在那些消沉的岁月里活下去的后盾。

    封容甚至忍不住在想,如果他现在对墓碑挑衅地说他其实过得很好,他的母亲会不会活活地被气得变成鬼来找他?

    好吧,其实她已经转世投胎,想变鬼也变不了了。

    想到这里,封容也忍不住轻笑一声,但不太像是高兴,也不像是不高兴。

    他这二十多年,的确像是戏剧一样,曾经多卑微,后来就有多荣耀,曾经的生活多苦难,后来就会补偿给他多少幸福,细算起来,上天倒是也没对他不公平,不像是他母亲,直到临死之前,还连爱了一辈子的那个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封容无意为她报仇,那是上一辈的事情,也是那个女人自己的选择,就像是封容曾经那么执着于百里梦鄢,他也没想过恨对方对他置之不理,任他水深火热。

    爱情这玩意儿就是这么无理取闹,你爱得很痛苦,另一个人也没有太大的罪过,谁让你没办法放下呢。

    封容在墓碑前坐了半个多小时,搜肠刮肚也没想到能跟他母亲说什么,说他如今的生活吧,对方不爱听,说他怨恨对方吧,也没这么一回事,还是说他其实也有过得不好的事情?那就更没必要了。

    到了最后,封容只是把一瓶酒倒在地上,然后低声说:“虽然不知道你这辈子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但我希望……”他顿住了一会儿,半晌后才道:“希望你能变成一个薄情寡性的人,让所有人都爱你,你不需要再去爱任何一个人。”

    如果爱情带给你的都是伤痛,那么我期待你会变成一个再也不需要爱情的人。

    那种偏执如飞蛾扑火的感情,太狗血,太痛苦,好几辈子有一次,都已经足够了。

    说罢之后,封容就站了起来,凝视着墓碑,目光复杂,最终归之于平静。

    他想,他也许不会带林映空来这里了,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因为没必要,无论他过得好或不好,他的母亲都没有心思来看,她一辈子只在意一个人,那就是她用生命去爱的那个男人,只可惜她的感情所寄非人,最后不得善终。

    封容想,他还是好好琢磨怎么哄生气的林映空,然后再想想如何和百里梦鄢修复关系,或者是给总办外勤组里的单身汉相个亲,至于他们这段母子之情……

    封容收拾好了地上的东西,转身,迈开脚步,把身后的墓碑和那束白色的雏菊以及山茶花抛在了身后。

    一切,其实早就终止在十年前了,死亡永远是所有爱与恨的终点。

    百里梦鄢就在墓园外的车子旁边站着,点着一根烟在抽,脚边有几个烟头,吞吐的烟雾朦胧了他的容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封容把东西放在他的后备箱,然后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他记得百里梦鄢是会一点,但是不熟练,三五年不见抽一回,现在的动作倒像是变成了老烟枪。

    百里梦鄢想了想,“这两年吧,浅旭抽烟的样子很好看,我想试试那是什么感觉。”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有种经历世事后的波澜不惊,封容看着看着,忽然就发觉,曾经那个爱憎分明却又不懂爱恨的孩子,原来也已经变得成熟了——就和他一样。

    封容微微一笑,眼里的平静终于尽数化为了释怀,他朝着百里梦鄢伸出手,道:“也给我一根吧。”

    百里梦鄢眨眨眼睛,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了他。

    两兄弟就这么依靠着价值千万的豪车,在墓园旁一起抽着烟。

    烟雾往上飘荡,天空之中,白云皑皑,蓝天青青,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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