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承泽听着耳边的水声,翻了个身,拿起小刀往船沿上又刻了一道。

    渔民爬在船头,眼睛不大,利得像鹰,手一伸,一收,掌中便多了条活蹦乱跳的鱼。

    他随手把鱼扔到船板上,那鱼求生欲不错,蹦跶得高,可惜智商跟不上,蹦了半天,各个方向,就是不去船沿。

    蒋承泽忍无可忍一脚结果了它,抬眼一看,那渔民正死瞪着他。

    “看我干吗?”他居然臭不要脸得问出口。

    渔民想抄起鱼尾甩他两个大嘴巴子,“你把这鱼头踩得稀巴烂,是叫我们吃还是叫我们卖?”

    蒋承泽随口道,“继续当饵,钓条鲨鱼上来。”

    渔民,“……”

    半响,他道,“这片海还不够深,哪来的鲨鱼。”

    蒋承泽看了看自己画在船沿记天数的“正”字,“那一个人若是在这里消失七天,还能回来吗?”

    渔民转身面对着海,把玩手中一颗湿漉漉的水草,“海的脾气不好猜,我们这里,每年有很多从惊涛骇浪里回来的小屁孩,也有死在浅滩的勇士。”

    他似是很轻地叹了口气,“生死这事儿啊,看开就好。”

    看开?蒋承泽嗤笑了一声。

    人类渺小懦弱,无法解决的事情便强迫自己遗忘放弃,美其名曰看开,可打心底里是接受不了一切坏结果的。

    若是能长命百岁,谁乐意年纪轻轻的去赴死?

    蒋承泽从不来自欺欺人这一套,也看不上,他的人就算是死了,他也要见着尸体。

    “叨扰你们一周,麻烦了,我今晚就离开。”他对渔民招呼道。

    渔民当他是想开了,临走时还送了他几条鱼。

    蒋承泽顺着七区最边缘的公路开车,确认了面前还算平整的地面并无异状,分心点开了七区总地图。

    地势大多平坦,就边缘那一块地方平白拔起一片高山。

    蒋承泽抬头看了眼路标,又支起地图比了比。

    刚好前方就是那片显眼的高地。

    言式抬手摸索了两下,揪扯住老人凌乱的卷发。

    老人神经绷得紧,被他这么一吓唬,惊得险些犯了心脏病。

    他一把扇开自己头顶上不分场合毫不收敛的手,压着嗓子骂了一句,“别瞎动!”

    言式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着实不怎么样,跟个半瞎的老头子才差不多能五五开,没枪没身手,只能摸着黑找墙角蹲。

    “不是,”他为自己辩解道,“我觉得咱得换个地儿躲,这不安全。”

    老人气得骂他,“我这巴掌大的酒窖躲哪不一样?你少给我瞎折腾!”

    言式不服,“那边酒罐子比这边多。”

    老人,“你打过仗?你懂还是我懂?老实呆着!”

    言式深深叹了一口气,乖乖闭嘴蹲在了原位。

    这场所谓的“突袭”其实并不是毫无预兆的。

    言式别看这两天跟着老头没干正事,成天不是酿酒就是乘凉,最基本的直觉和对外界变化的观察力却没跟着一起罢工——自打他上了山,这周围就热闹了不少。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下手会这么快,这么大胆。

    老者经验丰富,几个小时前就带着言式猫进了放满酒缸的暗室。

    头顶上木质的地板被踩得嘎吱响,接着桌椅被暴力移开的声音响起。

    底细未知的敌人翻箱倒柜,一寸一寸地毯式搜索,目的明确——言式的命。

    无论是老者还是言式自己都很清楚,他们恐怕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离开吗?”老者突然开口道。

    “不想知道。”言式说。

    老者却自顾自地说他的,“言家强是强啊,心却是散的。”

    “勾心斗角,都想着自己的钱,利,命。”

    老者怅然地吐出一口浊气,“可言家再怎么不好,也是他打下的江山啊。”

    他拍拍言式的肩,“言家小子,你爷爷他死的不甘心……活着,争点气!”

    言式拍开他的手,“少来,要拜托我也得等平安上去了再说,这种关头别指望我答应你什么。”

    老者不发一言,黑暗中言式看不清他的神情,心里却无端被巨大的不安淹没。

    “喂。”言式舔舔唇,绞尽脑汁地想说些什么挽回的话,可脑子里却好像天生匮乏这类词汇,一句“喂”之后,便再没了下文。

    老人倏地松开了他的肩。

    言式竭尽所能的前扑抓住他,指尖触碰粗糙的衣料,又滑进潮湿的空气里。

    酒坛倾翻,落地摔成香醇的碎片。

    言式半跪在地,碎瓷整块镶进皮肉,望着突然泻进的日光,心中是陌生的惨然。

    来不及了。

    老者抄着生了锈的手枪,原地前滚躲过一排子弹,开膛点射,却早失了一枪毙命的水准。

    他用尽全力引开火力,只求那臭小子能激灵点。

    年轻人跑得快,可千万别折在这了!

    言式起身向外冲去,直奔屋后一片树林,这时才悔得恨不得一把拍死自己。

    搞什么啊?隐藏位置的办法数不胜数,扔什么终端?!

    一辆轿车卷着巨大的引擎声从言式身侧擦过,车身漂移,后轮刮出两道漆黑的车辙印。

    “老大?”蒋承泽从车窗里探出头。

    他往这边过来的半途听到枪声,秉着直觉把油门踩到底,没想到言式真的在。

    言式二话不说拉开副驾的门,“继续往上走,快!”

    蒋承泽偏头盯了他一会儿,倒着车往下坡走。

    言式急得像锅里的蚂蚱,“你干什么呢?让你开上去!”

    蒋承泽盯着后视镜,罔若未闻地继续往后倒去。

    言式忍无可忍地扒他的方向盘,蒋承泽却突然拉下了手刹。

    接着他从驾驶室下车,打开言式那边的车门,将人半抱着拖到一块岩石后。

    “给,”蒋承泽把终端脱下来递给他,“过会儿安全一点后,你就往山下跑,越快越好,到了山下再求救。”

    言式只觉得这终端烫手得紧,“你呢?”

    蒋承泽没想到言式竟还会顾忌自己的死活,怔愣片刻,突然愉悦地笑,“这样吧,你说一句会等着我,我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言式淡色的眸子盯着他,不知是月光太亮还是寒风太劲,眼角微微红着,眼珠明亮像含着泪。

    他却始终迟疑着,山头枪声不住的响,催命似的急,可眼前的蒋承泽却让他怎么也说不出敷衍的话来。

    可摸着良心,他又是真的愿意等蒋承泽吗?

    言式等到蒋承泽唇角的笑容渐渐淡得只剩一层薄薄无奈笑意,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没事,”蒋承泽重新笑起来,“没事,去吧,小心些。”

    他话音刚落,便率先起身上车,一脚将油门踩到底,直奔着山头而去。

    老人匿进一处偏房,刚要对着门口开枪,突然听见一阵风驰电掣般的引擎响声。

    一辆车正打着喇叭狠狠碾过木屋门前的台阶,半个车身撞进了大门。

    这波火力吸引得着实高调,全身迷彩的雇佣兵一股脑地涌过来冲着武装轿车一通扫射。

    蒋承泽上膛打开车门作掩护,趁敌人换弹的间隙飞速地开门闪出车厢,一个前滚翻滚到木柱后,开枪点射,枪枪爆头。

    雇佣兵人多势众,不出半分钟便把蒋承泽这临时的掩体扫了个七零八落。蒋承泽拿牙咬开烟雾弹的安全栓,扔在自己前方一米开外,趁着敌人慌忙避闪,迅速穿过烟雾绕房子一圈,翻窗躲进个小库房里。

    “呦,什么这么香?”蒋承泽拎起一个酒坛子拆开泥封,转身靠着桌子刚喝一口,便跟犄角旮旯蹲着那人打了个照面。

    老人,“……”

    蒋承泽,“不是吧,哪家人这么残暴,居然连老弱病残也压榨?”

    老人,“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这木屋的主人!”

    蒋承泽腹诽,你是把“主人”二字写脸上了不成?还让我看,我哪看得出来。

    老人又一拍桌子,“把那酒给我放下!老子特意留下祭灶王爷的,是你这种毛头小子想喝就喝的?”

    蒋承泽翻了个白眼,“您还是省省吧,还祭灶王爷,过会儿人冲进来,看是不是灶王爷保得你。”

    言式在原地找了找信号,不等听蒋承泽的话跑下山,便直接拨通了叶闻的终端。

    “调动七区所有武装,到蒋承泽的定位,快!”

    他从没这么吼过,挂电话的时候嗓子一股血腥味,大脑也似乎有些缺氧,太阳穴突突地跳。

    言式一个踉跄扶住石头,指尖颤着抠进岩石表面硬化的泥土,他站在原地,身体崩得死紧。

    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坚定地回头,往木屋的方向跑去。

    蒋承泽扒下就近一尸体的防弹衣套上,嫌弃地看了一眼蹭得到处都是的血迹。

    他顿了顿,拿同样嫌弃的目光看了眼猫在墙角的糟老头子,“你慌什么呢?”

    “不知天高地厚!”老人压着嗓子骂,“知道外面多少人吗?”

    “四十突击枪手,还有两个狙在后面山头上。”蒋承泽从防弹甲里摸出快干净的口香糖,惊喜地扒开糖纸塞嘴里,“全副武装。”

    老者凉凉看着他,“那你又杀了几个?”

    蒋承泽叹息,“不才,七个突击手一个狙击手。”说完才后知后觉叹息一声,“卧槽,还剩那么多。”

    老头沉默片刻,终于吐出了扬名各类警匪片侦探片的经典台词,“再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要被包围了,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蒋承泽漫不经心抹去瞄准镜上的血渍,开镜往后山看了一眼,“嗯……射程有点呛,什么辣鸡枪。”

    老者,“你听见了没?!”

    蒋承泽突然翻出窗外一阵扫射,子弹壳迸飞,带着滚烫的温度灼伤地面,枪响灌满整片礁石的区域。

    “两个狙。”蒋承泽翻回窗户,盘腿坐在床边填弹夹,随口吐槽道,“这帮人未免太怂,三十来个人打什么伏击?好意思吗?”

    老者侧耳听了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脸色不由一变,“乌鸦嘴。”

    蒋承泽当机立断拎着老人翻出窗外,单手提着后坐力极强的突击步枪,压枪点射打死藏匿于礁石后的敌人,顺手把老人往前一搡,“跑,去海边,想办法游到另一边上岸。”

    “你算个什么玩意儿?”老者冷笑,“老子杀敌无数的时候你妈都还在玩泥巴呢!”

    “时代会变的爷爷,”蒋承泽填满弹夹,蹲身,枪口搭上窗框,向房内紧闭的门口瞄准,“人呢,有时候不服老不行,赶紧下山,在这我还得保护你。”

    老者一咬牙跑到方才的礁石后,捡了敌人的枪,原地猫下了。

    蒋承泽叹了口气,临时改变了战术。

    他蹲低起跳,扒住房檐,身子一荡爬上屋顶,掰开固定松动的木瓦,在敌人冲进来的一瞬间,开枪扫射。

    敌人的慌张不过一时,接着,十几把枪口齐刷刷冲着屋顶而来,流弹击碎木片,房顶瞬间打得七零八落。

    随着掩体的不完整,蒋承泽渐渐暴露在了敌人眼前,他有技巧的变化走位,尽可能避免被击中要害部分,却难免被难以预测的流弹擦伤。

    蒋承泽深吸一口气,从屋顶一跃而下。

    敌人的枪声响在背后,蒋承泽抬手从防弹衣里掏子弹,被一枪穿透肩胛。

    他闷哼了一声,原地一滚闪进礁石。

    老者正好也躲过来,跟蒋承泽碰了个正着。

    “我杀了起码四个!”老者炫耀道。

    蒋承泽象征性地伸了个大拇指,“厉害……你有几发子弹?”

    老者低头看了眼,“五发。”

    蒋承泽苦笑,“比我强。”

    他只剩一发了。

    没有炸药,六发子弹,废了一只手,还有将近二十个敌人。

    “子弹都给我。”蒋承泽道,“你快跑吧,下山去找言式。”

    老者想也不想的摇头,“开玩笑,你一个人怎么行。”

    蒋承泽直接来抢的,“跑!”

    他懒得像狗血剧一样你推我让半天,对这死倔的老头子也没什么好感。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早都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在这里拼死拼活的玩命,归根究底,可能还是为了言式吧。

    他不想言式失望。

    蒋承泽猛地闪出掩体,提着尸体挡在身前。

    枪声骤响,在蒋承泽的身后扬起沙尘。

    蒋承泽转弯回到下山路口,一把扔下七零八落的尸体,他开来的车就在眼前了。

    开枪,六发子弹,毫无保留地倾进车后的邮箱。

    巨大的爆炸声裹挟着火光冲破天际。

    蒋承泽被气浪震出,后背狠狠落地,内脏绞痛着吐出一口血来。

    他握着枪的手卸了力,渐渐松开了扳机,愈发模糊的视野突然闯进一队武装直升机,嗡嗡作响的鼓膜捕捉慌张的脚步声。

    言式扑跪在他身边,双手悬在蒋承泽血肉模糊的身上,似乎想抱抱他,又怕无意间加剧伤口。

    “蒋承泽……”言式最终只是哑着嗓子喊他,“你清醒着吗?现在不能睡。”

    几个医生抬着担架过来,七手八脚把蒋承泽搬上去。言式跟在担架后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救护车侧面的家属位置。

    护士给蒋承泽输上血,两个急救医生给大创口止血。

    “蒋承泽?”言式身子从凳子上滑下来,整个人蹲在床边,自耳边唤蒋承泽的名字,“能听到吗?不能睡啊你。”

    医生小声提醒他,“他里爆炸中心太近,有可能已经暂时失聪了。”

    言式心口忽然凉了一下。

    不剧烈,也说不上痛苦,但余劲却顺着胸口爬了一身。言式的脸色苍白了些许,听那善解人意的医生道,“没确诊之前什么都是推断,病人身体很好,扛得过来。”

    言式乏力地坐回到椅子上,抬头盯着车顶上的灯光半响,突然低头将整张脸埋进掌心。

    这算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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