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就见一头戴幕篱的女郎正款步缓缓行来,这女郎身量纤细而高挑,身着一袭广袖留仙曳地长裙,外罩一件以月白为底的织锦大氅,一老一少两仆在两旁搀扶着,仿佛这少女随时都会因身娇体弱而摔倒下去。

    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时如弱柳拂风,这也是晋人最为欣赏的羸弱之美。

    许多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后便已挪不开视线,纷纷猜测着这女郎会是谁家贵女,便在此刻,这女郎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行到了谢玄面前,莺沥娇声道:“阳翟褚氏阿蓉见过谢家表兄,以及谢家表姐,还有安石公,万石公以及在座的诸位郎君。”

    微微欠身施礼,那姿势可谓风致楚楚,优雅动人。

    然而,谢玄的脸色却并不十分好看,早年堂伯多次想见这位褚氏女郎而不得见,十五年过去了,她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谢玄感觉自己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十分害怕这女子会对阿钰不利。

    一旁的谢道韫也极为诧异好奇的打量向了这少女,谢安石与谢万石只作旁观而不动声色。

    “褚氏阿蓉?今日不也是你的及笄礼吗?你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谢道韫率先问了一句。

    那少女便含笑接道:“阿蓉是慕十一娘之名而来,三个月前便已听父亲说过,晋陵顾氏有位女郎才情容止与阿蓉都十分相像,不是亲生却胜似孪生,所以,阿蓉想来看看!”

    她话音一落,堂中不免又响起了唏嘘议论,这时,少女便将头顶上的幕篱取了下来,白纱在风中卷出波浪一般的弧度,由于她是正对着谢玄,所以几乎是这幕篱一落下,她那张脸便完全映入了谢玄的眼中。

    谢玄顿时眸光一敛,漆黑的瞳中闪出极度的诧异!

    谢道韫以及谢安石与谢万石尽皆不可置信的将目光投了来,忍不住也露出赞叹震惊。

    “这几乎是与堂妹阿真一模一样的容貌啊!”谢万石忍不住感慨道,又望向了顾钰,先前还觉得顾钰像阿真,可这少女不论是容貌气质还是那如水一般的眸子都像极了阿真。

    谢安石没有说话,谢道韫只在心中暗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唯有周边的议论声顿时哗然大作,桓九娘更加兴奋的睁大了眼,向一旁的桓澈说道:“六兄,你看,这褚氏女与顾十一娘还真是很像,就像孪生姐妹一样,不过,这褚氏女好像更婉约动人一些,顾十一娘美则美矣,身上却无半点属于我们晋人女子的风情,六兄,你说是不是?”

    说罢,许久不闻回音,却见桓澈早已坐在一个无人能注意到的角落里,隔着帏幕静静的观注着这一切。

    堂中喧嚣声入耳,顾钰也只默然注视着这名女子没有说话,但心里总算明白,桓澈为什么要选她来顶替这位褚氏女入琅琊王府。

    原来真是因为一张脸啊!

    “游词足以埋理、绮文足以夺义,自听父亲说起十一娘在殿前考核中与众名士玄辨而得出来的这一句话,阿蓉便对十一娘之才仰慕甚久,心向往之,如今相见,更是对十一娘一见如故,似失散多年的姐妹。十一娘,你说是不是?”

    她说着,脚步向前移一步,就要向顾钰靠近,不料谢玄竟然挡在了她的面前。

    这褚氏女的目光便再次投到了谢玄脸上,似有些难过,低声道:“谢家表兄是不喜欢我与十一娘接近?”

    “是。”

    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的回答,褚氏女的眼神变了一变。

    “你今日来除了是慕名而来,可还有他事?”谢玄直接问。

    那褚氏女犹豫了片刻,方才回答:“今日也是我母亲的忌日,阿蓉想请求谢家表兄允我到谢氏陵园去祭拜。”

    “十五年都不曾来祭拜过,为何今日便想来了?”谢玄再问。

    那褚氏女顿时哑口无言,谢道韫似觉得有些尴尬,忙站出来打圆场。

    “阿遏,既然褚家表妹有如此孝心,是应当让她去祭拜。”谢道韫说道,转向了褚氏阿蓉,“表妹若是不介意,就等我们先问完话再说。”

    “问话?”褚氏女似没有反应过来。

    就听谢道韫问道:“顾七娘,你现在可以说说看,是谁让你今天在十一娘的及笄之礼上闹事了?”

    顾七娘微微抬头,眼珠子转了转,似根本不敢朝她们看,转眼,又垂首泣声道:“没有人指使我,都是我自己要闹的,顾十一娘杀了我母亲,所以我……”

    说到这里,她又张望着似朝某个方向望了一眼,突然鼓足勇气,指着顾钰喊道:“她顾十一娘心如蛇蝎,虚伪狡辩,你们都不要被她骗了,那日中正考核之上,二伯父的指证并没有错,她就是沈氏黔郎!”

    顾毗再也听不下去了,连连拍案道:“住口!住口!快将她给我带下去!”

    顾七娘眸中的泪水转了转,依旧不依不饶道:“祖父,诸位郎君,大家不妨想想,如果那沈氏黔郎并非她假扮,那为什么今日她的及笄礼上,作为她沈家表兄的沈氏黔郎没有来观礼?”

    这句话顿时令得堂中一寂,不少人开始质疑起来。

    “是啊!听说那沈氏黔郎也住在沈府之中,大司马驻兵白石,是他和谢七郎君一起解了建康城之危,吾等皆想见见沈氏黔郎一面,他竟不在沈府之中么?”有人问道。

    难不成真如这顾七娘所说,沈氏黔郎就是这位顾十一娘?

    许多年轻郎君的眼中再次闪烁出好奇。

    便在这时,一个声音厉声打断道:“沈氏黔郎之所以不在此,是因为孤派他去办公务了,一时赶不回来参加十一娘的及笄之礼!

    昔日中正考核之上,王文度王刺史已代先帝下令过,有关于沈氏黔郎便是顾十一娘之事以后休要再提,汝等一而再再而三的拿此事来作文章,是不将我皇室威严放在眼里么?”

    孤?

    这个“孤”字一出,众人的视线这才仔细打量在与谢安石谢万石一道前来的年轻男子身上。

    在大晋的土地之上,谁敢自称孤?

    “难道这便是当今天子?”

    司马岳!

    顾七娘的身子更是颤抖起来,在顾府之中,她倒是有远远的见过这个当日还是琅琊王的天子一眼,印象并不十分深刻,此时又见这男子不过一身最为普通的士子白伫衣装扮,还以为只是谢家的一名子弟。

    “臣参见陛下!”

    这时,谢安石与谢万石齐齐拱手道了一声,一旁的王五郎等王氏子弟都已避席,齐声道:“吾等参见陛下!”

    顾七娘一时面如死灰,抬头看了司马岳一眼,便垂首再也不敢说话了。

    褚氏女的目光也颇为惊讶的朝着司马岳这边看了过来,暗道:原来这便是新帝!

    “来人,带她下去!不要扰乱了十一娘的及笄之礼!”

    司马岳下令,却听谢道韫接了一句:“陛下,可否允我带她去谢家审问?”

    司马岳将目光投向了顾毗:“这原是顾家家事,孤并非可以作主之人,只是适才见此情形,实在看不过去!一切就听顾家家主的意思吧!”

    顾毗亦挥了挥手,颇有些无奈又寒心道:“我原本怜这孙女丧母孤苦无依,便将她留在顾家教养,未想其行事作为如此不堪,罢了,就当我顾家再也没有顾七娘这个孙女,一切听凭谢家处置吧!”

    一听说要交给谢家处置,顾七娘却是慌了起来,连声喊道:“祖父,求求您救救我,孙女以后再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众人不禁摇头: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才想到认错求饶!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顾氏七女实在是品行低劣,哪里有世家嫡女之风范。

    旋即大家也想起最近廷尉之中传出来的一则新闻,那虞氏本也不是什么大族贵女,不过是一名细作假扮罢了!

    当下,众人的目光又带着几分鄙夷嘲讽的向顾七娘望了去!

    顾七娘再也抬不起头来,浑浑噩噩被两名谢氏部曲提出了大堂。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堂中的气氛一时间还有些凝滞,王五郎便在此时哈哈笑了起来:“不过一件小事,岂能扰了大家观礼的兴致,安石公与万石公今日带了这六礼前来,是正式为谢七郎下聘,求娶顾十一娘为妻吗?”

    “是啊是啊!还请继续,我们都愿在此作见证!”有人附声道。

    司马岳也将温和中带着几许伤感的目光投向了顾钰,微微笑了一笑。

    顾钰点头回以一笑。

    乐声再次响起,堂中再次热闹起来,却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堂外传来。

    一名侍卫走到司马岳面前,禀报道:“陛下,大司马温有急奏传至台城,王仆射请陛下速回台城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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