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悦的神情很是憔悴,似乎在向沈氏求着什么,面色苍白很是哀悯,但当他看到一身男装的顾钰自宅院门外奔进来时,那哀悯而无助的眼中瞬间又迸发出一丝希翼的神采来。

    但到底对这个女儿心存愧疚,顾悦张了张嘴,好半响,才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阿钰,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过瞬间的一愣之后,顾钰也施施然的走了进来,含笑说道:“哦,顾侍御史今日怎么得空到我沈府里来了?”

    “是啊是啊!我们郎君现在可是太子中庶子呢,天子还说了,待郎君与大司马和谈归来后,天子还要再给郎君升一级,以后三郎主得称呼我们郎君一声刺史大人了!”

    看到顾钰归来,诗琴与诗画早已激动欢喜的迎了上来,两婢女眼中都有些热泪盈眶,娘子出去的这段时间虽然不算长,可对她们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她们已经频频出门观望数十次了,就是为了等待娘子归来的消息,夫人与陈妪甚至一夜未眠。

    这好不容易盼到娘子归来,没想到一大早竟见三郎主守在院外,堵着夫人不让她出门,还想让夫人收留他,让他见上娘子一面,现在更是口无遮拦道破娘子的身份,这岂不是叫人生恨!

    诗画气得简直要磨牙,看着顾悦的眼神也毫不掩饰她的愤恨和嘲屑。

    顾悦也瞬间明白了婢女话中的意思,忙改口道:“是,是,是该称呼沈氏黔郎一声刺史大人……”说完,竟是又顺口道了一句,“阿钰,父亲自知这些年来疏忽了你,让你和你母亲在顾府之中吃尽苦头,父亲也不敢奢求你原谅,不过……”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那婢女诗画又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郁愤,忙又改口,结结巴巴道,“不,是我说错了,顾某这次来是想求……求沈氏黔郎一件事。”

    他这话一出口,不要说顾钰,便连正从门外走进来的谢玄也有些意外的愣了神。

    “你想求我什么事?”顾钰问。

    顾悦嗫嚅着唇瓣正要开口,却听两个婢女惊喜的唤了一声:“谢七郎君也来了,我家娘子能平安归来,还得多谢七郎君,七郎君快快到里屋里坐坐。”

    请谢七郎君到屋里坐,言外之意,也便是对顾悦下了逐客令了。

    顾悦的脸色窘然,刚要开口的话似乎又咽了下去,尤其一双眸子不敢面对谢玄投过来的清冽目光,微微下垂掩去其中的尴尬,此时此刻,在这位高门子弟面前,他竟感觉自己如同小丑一般惭然抬不起头。

    “顾侍御史有何所求?我可否也听听?”谢玄忽然说了一句。

    顾悦竟是心中一喜,立即回道:“谢七郎君,我知道贱妾虞氏做了一些不可理喻的错事,其罪不可饶恕,不过,她现在已怀有身孕,可否请谢七郎君看在她腹中孩子无辜的份上,请廷尉对她从轻发落?”

    说罢,他犹豫了一刻,竟是撩起衣襟,向谢玄跪了下来。

    “顾某听闻,此次虞氏获罪,乃谢七郎君指证,想来只要谢七郎君在廷尉正面前说一句话,就能留她一命,是故,顾某厚颜,肯请谢七郎君对虞氏这样一个妇人手下留情。”

    顾悦此言一出,好似空中滚过一个惊雷,令得满院子的人尽皆神情突变,露出不可思议的讶然,两婢女的表情自是不必说,沈氏的神情在一瞬间的变化之后反而更加淡定,倒是让谢玄这个本该不相关的局外人有些尴尬得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会儿,谢玄才反问道:“顾侍御史可知,你的如夫人到底做了什么不可理喻的错事?”

    顾悦低下了头,竟道:“我知,不过,我也知她定然是被人利用,一时糊涂了才会做出这些错事,阿婧,她从前对我或是对我顾家都很好的,我不相信,不相信她会变得如此狠毒。”

    谢玄便是一笑,回道:“其实我并不关心她对别人做了什么,但只要她做了一件伤害阿钰的事情,我便无可原谅!”

    “顾侍御史,想必你也是听闻过我陈郡谢七郎宽容大度,性情沉敛,不喜与任何人交恶,然……”他话锋一转,看向顾悦道,“不是对每一个人,我都能做到宽容大度的。”

    谢玄说完,顾悦的脸色便是一白,他霍地一下抬起头望向了谢玄,尽管此时的谢玄看起来还是如玉一般的温润,如春月柳一般柔和,如皓月一般高天澄澈不可攀附,可是他那双如寒星闪耀的眸子里却似凝了一层冰冷的寒霜,直令人不敢接近。

    顾悦再次手足无措的低下头来。

    这时,又听谢玄叹息着说了一句:“常听人言,虎毒不食子,顾侍御史,你能做到对你的如夫人如此宽容大度,却从来不曾想过给自己的女儿一点点怜爱,倒也叫我有些刮目相看,请恕你的仁慈与宽容,我无法认同,你还是走吧!”

    顾悦登时脸色一变,既惭愧又窘然,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站起身,又看了顾钰一眼,才踉跄的朝宅院外走去。

    这时,却听顾钰唤了一声:“等等——”

    顾悦猝停脚步,看过来,便听顾钰问:“虞氏现在何处?”

    顾悦心中一喜,忙含泪答道:“她在建康城西的廷尉官衙。”

    说完,他满怀希望的看着顾钰,总以为她会说去官衙看看,却未料只听得一句:“好了,你走吧!我刚回来,想要休息了!”

    顾悦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有些无地自容的闭上嘴,低头向着宅院外走了去。

    而待顾悦一走,两婢女正要伺候她洗浴更衣时,她又道:“不必了,我还是先去廷尉官衙看看那位顾三夫人吧?”

    这时,谢玄忍不住说了一句:“阿钰,昨晚一夜奔波,你还没有好好休息,这事你就不要管了!”

    此时的谢玄并不希望顾钰与虞氏见面,从另一方面说,他还没有做好告知顾钰身世的准备,他不知道阿钰在得知真相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更不希望她还要一直活在仇恨之中,而且那位还在褚家的贵女褚氏阿蓉,他也还没有查出其真实来历。

    可他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顾钰若是想去查,他也是没有办法去阻止的。

    果然,这个念头刚才闪过,顾钰就已凑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就想去问问她几句话,没有事的,再说了,昨天晚上,我不是一直在你怀里睡着了吗?”

    呢喃的细语,再加上她如明水生晕般已在不经意中透出几分魅惑的笑容,直令得他一颗心如春水般融化,再多的言语也被堵了回去。

    看到娘子对谢七郎君如此暧昧亲昵的举动,以及谢七郎君瞬间被堵得无语呆怔的神情,两婢女又在一旁偷笑了起来。

    于是,顾钰在洗浴过后,仍旧以沈氏黔郎的身份与谢玄一起来到了建康城西的廷尉官衙之中。沈氏不放心,也跟着一起来到了这里。

    彼时的廷尉正李成正在小憩,忽闻谢七郎君与沈氏黔郎光临衙署,原本睡着迷糊的精神瞬间便是一振,立时率了衙署的官吏们出来相迎。

    “臣等恭迎沈使君与谢七郎君光临!”廷尉李正恭敬的施礼喝道。

    顾钰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而是开门见山的问了句:“顾三夫人虞氏现在何处?她可有招供出什么来?”

    那廷尉李正立即笑吟吟的答道:“还在狱中,用了些刑,不过,这位顾三夫人嘴还挺硬的,除了承认曾经是收买过一些匪徒去劫掠过顾十一娘,其他的她一概都不认,也不愿多说话。而且,她自称是会稽虞氏的贵女,现下又好巧不巧的怀了身孕,我等不敢太过用酷刑。”

    顾钰再次点头,嗯了一声,便道:“那便带我去狱中看看吧!”

    “哎呀,这可使不得,那狱中阴冷脏污,哪是您等贵人去的地方……”

    他话说一半,就听谢玄打断道:“少废话,带路吧!”

    一见是陈郡谢氏的谢七郎君,廷尉李正脸上的笑容又变得如花般灿烂起来,忙答道:“是是!虞氏此刻便在戊字号狱房,二位请随我来吧!”

    在经过一条长而阴暗的甬道之后,顾钰与谢玄停在一阴湿的牢房前,终于见到了身着白色囚衣,披头散发满身脏污的虞氏,想那虞氏在顾府之中时一直以修庄老之道而自居,平时也是一副恬淡娴静,无欲无求的优雅姿态,没想到脱去了这一层伪装之后,竟是这副狼狈的姿态。

    觉察到有脚步声传来的虞氏略微动了一下,便将目光朝着顾钰的方向射了过来,待看清来人正是顾钰侨装的沈氏黔郎时,她的神情便是一震,旋即便露出不可遏制的怨毒之光来。

    “你居然还没有死?居然连进了桓大司马军营都没有被一刀两断?你这个贱婢,怎么就有这么硬的命!”她咬牙切齿的怒喝道。

    谢玄听罢甚怒,只朝廷尉李正递去了一个眼神,那廷尉正便立时命一狱卒进去狠狠的扇了虞氏一巴掌。

    “贱妇,你敢骂救了我们全建康城的沈刺史大人。”那狱卒喝道。

    虞氏被扇得一懵,旋即冷笑道:“不是才刚回来么?这么快就升任刺史了?”

    面对虞氏的揶揄,顾钰也只笑了一笑,开口问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虞氏,我只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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