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郎,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王文度的一问令得顾悦悚然一惊,仿佛如梦初醒般,他茫然又失措的将目光投向了王文度,并在此时,竟骇然的发现,整个画舫之上竟是鸦雀无声,而这里所有人的目光居然都齐齐的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顾悦看了看顾钰,又看了看那个伪装成顾钰的少女,最后才将视线移向了被两名部曲押跪在地上的顾敏,喃喃问道:“二兄,你刚刚……说,说什么?”

    顾敏便大笑了起来,冷声斥道:“敢情三弟刚才一直在这里看戏啊!你看看你生的好女儿,她是要毁了我们整个顾家啊!”

    “这里所有人都已被她蒙蔽,难道你也要被这两贱婢蒙蔽吗?”他指着顾钰,喝道,“你身为她的父亲,难道连自己亲生的女儿也不认识吗?”

    顾悦一时惊措彷徨,再次看了顾钰一眼,又看了那个伪装成顾钰的少女一眼,嘴唇嗫嚅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父亲,我又真的是您的亲生女儿吗?”忽然之间,那少女问道。

    少女的神情憎恨中带着几分哀怨,完全不似作伪,顾悦一时有些惶然。

    “阿钰——”他哑着干涩的嗓子,好半响,也唤了一声。

    “如果我是您的女儿,那您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好好的正眼看过我一眼?您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吗?

    我出生之时,您有抱过我吗?

    我自小长在暮烟阁,您又有去看过我吗?”

    少女说到这里,似乎因为情绪大动,眼中竟然蓄满了晶莹,使得那一双眸子犹为波光潋滟,楚楚动人惹人生怜,顾悦刚想说,不是去看过你了吗?可看到这样一个望着他含泪的“女儿”,竟是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此时,少女又厉声问:“或者说,您又去看过我阿娘吗?我阿娘被关在木澜院整整疯颠了一年,您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少女的连番质问便是连这周边旁观着的诸位郎君都为之黯然伤神起来。晋人本就多愁善感,讲究情绪渲泄的情感外露之态,此时看到这样一个原本性情傲烈的美人垂泪,不免都心生怜惜和义愤填鹰来。

    “所以顾大人其实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啊!”有人感慨道。

    “顾十一娘真是可惜了,原本应是嫡女,却因其母将妻为妾而成为庶出,说起来,晋陵顾氏也是一等士族,怎能做出此等背信承诺之事?”

    很快又有议论声传来,顾悦不禁脸色发白,看着少女的眼神既是不解又是愧疚,顾敏更是冷声大笑了起来。

    看!什么是演戏?这就是演技啊!

    如此演技,连谢玄都看得有些目瞪口呆,顾钰亦是惊诧而感激的看向了这个少女。

    “顾悦,你还等什么?”这时,顾敏陡地又挣扎着喊了起来,“这个贱婢,她不孝不悌,毁我顾家,你还不揭穿她,她就是个冒牌货!”

    “将他的嘴堵上,他已经疯了!”谢玄忍不住厉喝了一句。

    顾钰却道:“不,让他说,我很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因为无法自辨所以就要将整个顾家拉下水,与你一起背这个锅,是么?”

    说完,她又看向了顾悦,道,“姑父,你可知,你的这位二兄在派人去我吴兴沈氏庄园烧杀劫掠之后,有留下什么话么?”

    顾悦一怔,便听她接道,“他说,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顾悦的神色就是大变,暗道:所以,这就是沈氏为什么去了一趟龙溪后,恨我入骨甚至不顾夫妻情份而拔刀相向么?

    “如果不是因为你顾家宴会上出现了我吴兴沈氏的前溪伎,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向我道出了实情,我也想不到,这个一直与我吴兴沈氏作对,并害我姑母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人就是你,顾敏顾大人!”

    说到这里,顾钰也提高了声音,语含愤怒的质问道,“还有,当年我祖父作乱之事,你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还知道多少实情?”

    “所有人都道我祖父当年跟着王敦一起作乱攻进了石头城,可为什么我沈家部曲没有一人跟着从军?为什么他恰恰在逃回的路上就碰到了被你收买的吴儒?”

    顾钰话音一落,众人又是色变讶然:吴儒杀沈士居,传首于健康,因此而得了三千户候,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这与顾敏又有何干系?其中又到底有什么隐情?

    此时顾敏的脸色已不止是铁青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本以为必胜的一步棋竟然遭到了顾钰接二连三的反击,更未想到她竟连十几年前的旧事都搬了出来,这贱婢是果然是心思歹毒有仇必报啊!

    可当年的事情,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她又知道多少?

    提到沈士居之事,众人的神色难免变得凝重起来。

    王文度不禁道了一句:“沈氏黔郎,此事事关重大,你若没有证据,万万不可随意指控他人!”

    顾钰便向他拱手施礼道:“我知。”

    言罢,又看向画舫上的诸位郎君道,“诸君,小子今日来原本是来参加考核的,可因这个人的诋毁,小子不得不道出这些实情!”

    “小子今日所说之事,也并不是有意毁损顾家清誉,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乃顾敏一人所做之事,与顾家无关,我不会将此仇恨加诸于整个顾家之上!”

    “而且这个人……”顾钰指了指顾敏,顿了片刻后,说道,“这个人他未必就是顾家之人!”

    未必是顾家之人?这一言又令得诸人皆惊,顾悦神色更是大变。

    崇绮楼擅养细作,也会利用细作取代他人之身份,隐藏于世家大族之中,这对崇绮楼的楼主来说,并不是什么太难之事!

    听到这里的顾敏神色亦是暗惊,他暗自紧握了拳头,在忖度片刻后,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在说,你说的便是证据吗?”他道。

    顾钰便笑了起来,回道:“我说的自然称不上证据,但你说的一定会是证据!”

    “你什么意思?”

    顾钰便转向了王文度与郗嘉宾,道:“诸君,此人与崇绮楼的楼主勾结,就必然是崇绮楼的人,他是细作!他是如诸多细作一般潜藏于世家大族之中,毁损家族根基的人,如果你们要看证据,他身上便一定有证据,有标志着崇绮楼之细作的证据!”

    提及到细作,并涉及到家族利益之事,这画舫之上的众人不得不谨慎起来,虽然许多人不太了解崇绮楼中的真实情况,但王敦当年蓄养细作以绝色美姬宋祎毁掉明帝之事,还是众所皆知。

    于是,所有人的脸色都已沉了下来。

    更有人高声喊道:“将他抓起来,交付廷尉审问!”

    廷尉啊!

    那可是一个令所有人恐惧的人间地狱,凡是进了那个地方的人,不要说性命了,便是连尊严也难保,史上多少人宁可自行了断,也绝不受廷尉之屈辱,汉时绛侯周勃在含冤受屈被关廷尉受刑之时,更说过一句:“吾常将百万军,安知狱吏之高贵乎?”

    我曾经带兵百万,受万人敬仰,却不知道原来狱吏之职竟然比我还高贵?

    一代名将在含冤下狱之时,竟会发出如此感慨,可见廷尉之可怕!

    尤其是这些不修边幅的士族子弟,更加不敢想象!

    顾敏果然脸色刷地一下苍白,竟是如狮子一般咆哮挣扎起来,喊道:“不,我乃士族子弟,我朝刑法不加诸于士族,你们敢!”

    “如此德行沦丧,阴狠毒辣之人,不配称之为士族!带他走!”王文度已不耐烦的挥袖命令道。

    两名部曲迅速的将他提起,顾敏眼见已无转寰余地,竟是挣扎着朝桓澈大喊了起来。

    “不,桓郎君,桓郎君救我,我有一个密秘要告诉你,我知道这个密秘对你来说很重要!”

    桓澈倏然侧首看向了他。

    见他目光射过来,顾敏面露喜色,道:“只要你肯救我,我便告诉你这个密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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