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如若天子与琅琅王对你有招揽之心,桓澈他会怎么做?”

    桓澈这个人惜才,前世天下英杰便尽由他揽于西府之中,民心所向,众望所归,他所做的一切的确为其父篡位做了最有力的声援,若不是王氏门阀与谢氏门阀有意拖延,桓温年迈死于病中,便在其父在世时,桓氏篡夺帝位也是指日可待。

    桓温死后,桓氏门阀在几大门阀势力的夹击之下受到了重创,其声望亦受到影响,桓澈才没有急着篡位,何况有其父谋图废立在先,他的行事便需更为谨慎。

    但若是得不到的人才,桓澈也必然不会让他落入他人之手,便如他前世所说过的:“天下英杰尽归吾手,不意我者,宁可毁之!”

    与谢七郎别后,顾钰一路上都在思索着这一句话,并设身处地的站在桓澈的角度来想此事,如若他真的想招揽她,而同时又有天子与琅琊王招揽在先,他会怎么做?

    想到此处,顾钰的心中不禁发寒,脚步便不由自主的加快了些,诗琴与诗画小跑着才能跟上她的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怡心堂前,可堂中一片寂静,不像是有贵客降临的样子。

    顾钰正奇怪着,一身着石青色襦裙的老妇向她走了过来,来者竟是周妪。

    只见周妪朝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先是闪烁出赞叹的精光,待到目光重新落回她的头顶上时,又露出些许的不满,但也含笑微斥道:“娘子现在也是我顾府中名传千里的吴郡名媛了,怎地还打扮得这般素净?”说罢,转向了诗琴与诗画,训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娘子的?”

    这时的顾钰走上前,将两个婢子拦在身后,截道:“有句话说,在其位,谋其政,阿钰却不知,自己身边的婢女何时轮到周妪来训斥了!如此越俎代庖之事,可也是老夫人教的?”

    周妪的脸色便是一黑,就听她接着道,“祖父曾说过,良玉不琢,正是士人们所推崇的,我若打扮得花枝招展,俗媚不堪,岂不是给顾家丢脸?连我身边的婢女都铭记祖父的教诲,可见周妪并未将祖父的话放在心上!”

    此时的周妪直是骇得脸色发白,气得嘴唇哆嗦,几欲想骂人,可如今的十一娘可不是随意任她打任她骂的那个不知礼数的庶女了,连老夫人现在都恨不得修座庙将她当佛一般供起来,她又有几个狗胆敢朝她发脾气,

    于是隐忍了半响之后,她也只好颔首伏低语气颤颤道:“十一娘教训得是,是老奴一时心急口快,逾越了规矩!”

    “那祖父现在何处?”顾钰又问。

    周妪这才想起自己来传话的目的,忙答道:“老郎主在庄园北院中设了宴,凡健康来的士子,还有吴郡之地的郎君都受了邀请,皆聚我顾府之中,老郎主特地吩咐了,十一娘可去赴宴!”

    竟是将健康来的士子与吴郡之地的郎君全都邀请至此,祖父这是要干什么?难道还想让她在这么多青年才俊之中挑一个合意的?

    想着,顾钰不禁失笑,点了点头,便迈步朝着顾氏庄园的北院处行去,这次周妪是毕恭毕敬的跟在其后,只是几人走后,没有人发现,在怡心堂外的一片小竹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含笑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少年斯文俊秀,微微扬起唇角,溢出来的微笑暖如春风。

    “殿下,你可看够了?”一名小厮打扮的侍卫立在一旁,打趣的笑道。

    少年弯起手指狠狠的敲了一下他的头顶,回道:“没看够,谁叫你说话打搅我的!”

    “那是奴的不是了,奴给殿下赔罪,可那小姑子不是已经走远了么?”侍卫又道,“依奴看,殿下要是喜欢,便求陛下一道口谕,将那小姑子要了去!”

    他话才落音,谁知少年一声低斥厉喝:“闭上你的嘴!此事以后不可再提,你这是陷我皇兄于不义!”

    侍卫立即作出惶恐状,又不解的嘀咕道:“此事怎么就是陷陛下不义了?”

    然而少年没有回答,而是大步向前,径直朝着顾家庄园的北院处走了去。

    那里正是群贤聚集处,顾家家主特地叫人在这片空地上搭建了茶棚,一扇巨大的鲛绡屏风置于中间,将郎君与姑子们隔了开,而这个地方可谓是山水清幽,百花竞艳的风景绝美之处。

    大片的园林依山傍水,其间亭台楼阁,高下错落,更有池沼碧波,交相辉映,园中挖湖开塘,引了活水进来,形成一个偌大的碧湖,如明珠一般镶于两岸青山间,其上还有精致的画舫凌波。

    见者无不惊叹,更有甚者将此处园林比作石崇的金谷园。

    都道江南士族皆豪富,可也未想到竟豪富至如此地步,这对于从北方迁居来的士族来说,无疑是一种经济上的打击。

    若论家族清望,朝中累官至高位者,北方来的侨姓望族必然完胜这些吴中士族,可若真论起家财雄厚背景,他们这些号称一等门阀士族的侨姓望族却还远远不如这些吴中士族。

    王五郎不禁连连啧叹:“吴中富庶,还真是有点超乎人的想象!”

    他刚叹完,瘐成便持着一柄玉如意走了过来,嗤笑道:“只怕这富庶不只有顾家的一份,我听说当年吴兴沈氏嫁女,虽为贵妾,可那十里嫁妆也是令吴郡之地众人皆叹的,有人还说,那明面上的嫁妆还只是冰山一角,没有人知道那真正随沈氏进了顾家的嫁妆到底有多少。”

    他这么一说,王五郎的眉宇便是一皱,若有所思,也略有不悦,瘐成这么时不时的提起吴兴沈氏,岂不是有意让他记起当年王敦判乱之事,此事于琅琊王家来说也不啻为一大耻辱。

    王五郎笑了笑,没有作答,而是将目光往鲛绡屏风那一处一扫,正巧一个身着紫绡翠纹裙,头上挽着飞仙髻的少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只玉壶,举止娴雅,意态闲闲。

    那少女似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将螓首侧过来,向他投以一笑,笑容甚是温婉可亲,研丽绽放。

    “好一个冰清玉映,端庄娴雅的美人,看来这吴中顾家不仅只有一个顾十一娘,还有诸多美人可赏!”

    王五郎素来放荡不羁惯了,说话自是毫无顾忌,他这么一说,瘐成便也好奇的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美人,而就在瘐成嘴角含笑看得入神时,王五郎却是脸色一变,转身离去。

    那边天子与琅琊王也正好入席,偌大的茶棚之中宾客满盈,个个衣履光鲜,木屐拖拖,言笑宴宴,美景丽人倒是相映成趣!

    顾钰刚要踏进这北院时,不料一道白影闪过来,将她拉到了附近的一片桃林之中,她抬头一看,见正是张十二郎,而此时的张十二郎脸上没有那一贯戏谑的笑意,而是一脸焦急的看着她,面容颇有些倦怠憔悴。

    “你怎么了?十二郎?”顾钰不免讶异的问道。

    张十二郎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问道:“阿钰,你实话告诉我,你要杀的那个人,你所说的大人物,便是那位在玉泉山上以琴曲扬名的桓氏郎君桓澈吗?”

    他话刚落,顾钰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回头往后看时,正巧就看到一袭柔绢曳地长裙的倩影从一棵桃树后面一闪而过。

    “是十娘!”张十二郎道了声,目露愧色,“阿钰,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急问你。”

    “没关系,我也没说什么,何况这么远,她也听不到!”

    顾钰含笑道了一句,又似想起什么,看向张十二郎,问:“十二郎,阿钰也有一事想问你,当日我与十娘落水之时,你可有送信给十娘,可有约她到锦鳞池边单独相见?”

    张十二郎便笑了起来,不禁捏了捏顾钰的玲珑琼鼻,说道:“十一娘,你莫不是吃醋了?我怎么可能会给十娘送私信,还约她到锦鳞池边单独相见?十娘性情温婉,可好像与我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吧?”

    “不过,你为何会这么问?难道有人告诉你,我有单独约过她到锦鳞池边相见?”

    张十二郎这般说,顾钰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既无此事,可十娘为何要那样说,明知这谎言一拆就穿,还要撒这个谎,有这个必要吗?

    “十一娘,你又怎么了?我怎么感觉现在的你心思深沉,一点也不像从前的十一娘了!”张十二郎又道了一句。

    顾钰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转而说道:“好了,我们也快进去吧!昨晚练了一晚上的字,一定很辛苦吧,今日便好好放松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练了一晚上的字?”张十二郎惊讶的问。

    “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我给你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你总得凭自己的本事给填上!”顾钰笑道。

    张十二郎忽然觉得哭笑不得,她还知道自己给他挖了个大坑啊,这坑何止是大,简直就把他给坑惨了!不过,这挖坑一词还是头一次听说,用起来还挺贴切的,这么一想,这内心里对顾钰的惊讶和崇拜又上升了一分。

    也不知这十一娘是什么脑子,平时都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张十二郎的神情又是一黯,看着顾钰向前走去的背影,忽地问道:“阿钰,你真的不想嫁给我,哪怕是正妻的身份,你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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