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城西客运站后,丘山上了辆中巴车,一路奔西而去。路旁是广袤的原野,成片的梨树此时已裸露枝条,在明晃晃的阳光下交错成乱蓬蓬一片。

    约摸过了一个半小时,车子抵达乾县县城。丘山下车后顺着街道往前走去,路上行人稀少,街边几棵枣树黄叶飘零,远方天空阔远,显出一种苍凉的味道来。

    丘山琢磨着先去乾陵转转,晚上再回县城过夜。打定主意后往四下里张望,想找辆出租车,却见街道上空空荡荡,一个车影儿都没。

    丘山顺着街道一路走走停停,来到路口拐角处,见路边有位穿着土灰色外衣的老汉正蹲在地上,旁边放着一挑枣儿。丘山心里一动,暗想这老汉指不定就是近郊的农民。于是走上前去,笑吟吟冲着老汉说:“老伯,卖枣呐。”

    “是呀,后生,额的枣甜咧,十块钱三斤。”

    丘山看那筐里的枣,褐红嫩绿滴溜圆的,就说:“好,来三斤。”

    老汉从旁边扯了个塑料袋,装上一大兜枣,码了码秤砣称好,说:“三斤多咧。”把袋子递给丘山。

    丘山接过袋子,随口说道:“老伯住哪里?”

    “额住梁山那搭,后生外地的吧?”

    “是啊,我是来这里采访的记者。”丘山一听老汉住在梁山,心想真是巧,于是接着说:“老伯今年贵庚啊?”

    “额说后生看起来嫽扎咧,原来是文化人。额今年六十五了。”

    “哦,身体硬朗得很呀。您这个年纪都是子孙满堂享清福了。”

    “享哪搭福?只有额屋里人咧,碎娃子都出去做事咧。”老汉咧开嘴憨厚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额们这角落卡卡来的外客都是看姑婆陵的,你也得是的?”

    丘山听老汉这么问起,知道梁山附近世世代代的农民都叫武则天姑婆,老汉嘴里的“姑婆陵”自然就是乾陵,就说:“我正是来看乾陵,做些文物方面的报道。”

    老汉一听,眼里像放出光来,嘴里嗫嚅了半晌,犹犹豫豫地说道:“额屋里……有个祖传的宝贝,额不识货,你是文化人,能帮额看看,掂量一下轻贵?”

    丘山暗想,祖传的宝贝哪有轻易示人的,这老汉莫非是骗子?但看他老实巴交的模样,也不像是干坑蒙拐骗的营生,不知他嘴里的祖传宝贝究竟是啥?自己虽在《国家宝藏》做了几年记者,若论实打实做鉴赏,也只是半桶水晃荡的水平,就说:“老伯,不是舍不得功夫,只是我也不识货,怕误了您老人家。”

    老汉听丘山这么一说,眸子里黯淡了下来,说道:“唉,也是碎娃子不争气,一年到头没个钱进门,额屋里人病了好几年,为治病邻里乡党到处争钱,现在也没法子想咧,哎……”浑浊的眼里竟隐隐有些泪光。

    丘山听到这里生出些恻隐之心,若是家有富余,六十多岁老头谁愿意挑着挑儿满大街卖枣?瞧老汉这光景,多半是想卖了宝贝给老伴儿治病。自己正好要去梁山,顺道去看看,若是骗局倒也乐得掺和一下,指不定还是新闻线索,想了想说:“老伯,我有个朋友挺识货,要不我先去您那看看,到时让他估摸一下?”

    老汉一听丘山这么说,立即高兴得啥似的,说道:“中、中,这就行起。”收拾挑子就走。

    走了片刻,丘山见老汉没有要坐车的打算,便问道:“老伯,这到您家得坐啥车?”

    “不用坐车,走一个钟点就到了。”

    丘山一听,敢情老汉是想走回去,见路上正好驶来一辆出租车,忙招手停下,冲老汉说:“坐出租车快些,省时间,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办。”

    老汉客套一番上了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丘山这才知道老汉姓张,祖祖辈辈就住在梁山,两个儿子都到外地打工去了,几年都没回一趟,现在家里只剩下自己跟老伴儿过日子。

    驶了约一刻钟,张老汉说“到了”。丘山帮忙拎着挑儿下车,放眼一望,原来已到梁山脚下,旷野四平,山峰兀立,从这个角度看梁山倒另有一番风味。

    “额家就在那搭,近着咧。”张老汉往不远处山脚的一块平地一指,丘山估摸了一下,隔得并不太远。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三四分钟就到了一处窑洞前。张老汉冲挂着门帘子的洞口大喊:“老婆子,来贵客了。”原来张老汉和老伴都住在窑洞里。

    丘山虽然早就听说过窑洞,但还是头次见到,见这窑洞口似乎龛在一面黄土坡里,黄土坡陡峭得像是被利器从山体劈出来一般,上边还有累累锄痕。窑洞左侧开了个挂着帘子的门,门边挂了串玉米棒子,右侧有个小窗,窗户被灰色塑料布钉住,上面贴了个“福”字剪纸,大约有些年头了,陈旧的红里泛出了灰白。塑料布一角破了个洞,隐隐露出几根窗格来。

    这时帘子撩开,一个巍巍颤颤、驼背屈膝的大娘从窑洞里走出来,无神的目光望向丘山。丘山见她大约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病恹恹的没有精神,此时正用警惕的眼光盯着自己。

    “老婆子,徉甚呢?还不赶紧捋码一下?连个落脚地儿都没。”张老汉冲着张大娘嚷起来。

    丘山见状忙说:“不用不用,站站就好。”见张大娘去端凳子,赶紧抢过去把凳子端了过来。张老汉撂下挑子,从旁边掇条凳子来,两人就在窑洞门口坐下。张老汉颇有点难为情说:“唉,家里啥都没有,亏待了。”

    丘山道:“哪里话?不用客气。”抬眼见老婆子又蹑进窑洞里,就说:“大娘身体也还好,您老甭太担心,会好起来的。”

    张老汉听他这么说,满眼感激之色,说道:“额去去就来,您先候着。”说着起身进了窑洞。

    一会儿洞里好像传来拌嘴声,丘山屏气细听,闻见张大娘说:“……就你显豁,也不把脸昭了?夜儿个胡捅明儿个胡捅……”

    “聒不聒……谁招识你……有啥窍道呢?”张老汉低声训斥。

    “……额不要活了……”

    “……趔远些,守着个疙瘩能活命?”

    ……

    过了片刻,张老汉撩起帘子,手里抱着一大摞旧报纸走了出来,看起来似乎沉甸甸的。丘山暗付张老汉可能早就打主意要卖了那件宝贝,张大娘却舍不得。

    张老汉走到丘山身边坐下,脸上颇为尴尬地说:“让你见笑了,额屋里人没见过世面,又是个倔人……”说着把那摞报纸放在膝上,拔拉开报纸,里面露出个砖头大小的粗麻布包裹。张老汉解开结,打开粗麻布,里边又是一层碎花纺布包裹。

    丘山暗想这宝贝里三层外三层裹得这么严实,张老汉应该特别看重。只见他打开碎花纺布后,居然还有一层藏青色斜纹布。这时张老汉用微微颤抖的手解开了斜纹布,终于露出一个书本大小带老式锁扣的褐色盒子,盒子材质似木非木、似金非金,上边有一些杂乱的纹路。

    张老汉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扣,揭开盒子,丘山凝神一看,里边竟然是一块红砖。

    这块红砖通体呈暗红色,与普通红砖并无什么区别,红砖与褐盒内壁有细小的缝隙。丘山疑惑地望着张老汉,见他正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暗想就算是一块古代的砖头,实在也没什么稀奇,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看张老汉样子也不至于拿自己寻开心,于是问道:“老伯,这东西非常……真的是祖传的么?”

    张老汉听他这么说,赶紧道:“真是额先人传下的,额守了一辈子,也不知有个啥用?怂娃子没出息,额不想传下去了,就想换个治病钱,也不图啥。”

    “没有找其他人看过吗?”

    “问过,都说额这就是块砖头,不值钱。额先人咋会传块砖头呢?一定是他们看走眼了。”

    丘山见张老汉说得诚恳,又看了一下红砖,说:“能取出来看看吗?”

    “这红砖疙瘩揳不开,与盒子粘一起了,也不能硬整……你看看咋样?”

    丘山用手指抠了一下,红砖果然纹丝不动,心想不管怎样,这是块红砖无疑,至于内里藏了什么玄机,光这样也瞧不分明。不过看张老汉这光景,估计祖上也好不到哪儿去,想必传不了什么值钱的宝贝。

    丘山想了一下,记起自己以前大学时有个室友叫胡天,毕业后一直在搞考古,或许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就道:“唔……要不这样,我拍张照给我朋友看看,他比我懂行。”

    “没嘛嗒,有消息就言传额咧。”

    丘山掏出手机把红砖带盒子上下前后拍了一遍,对张老汉说:“老伯,您先收好。我朋友是行家,他定能看出个道道来。”

    “好咧。”张老汉喜滋滋地包好盒子,起身说:“后生,饥了?天色晚咧,屋里吃个馍馍。”抱着包裹进窑洞去了。

    丘山打西边一望,太阳离下山还早,得赶紧上梁山,于是站起身来,从兜里取出两百元钱放在凳子上,冲着窑洞大声说道:“老伯,我先上乾陵转转。待会儿若是得闲再来叨扰。”

    “呀,那哪行呢?”张老汉从窑洞里小跑出来说:“先吃个馍馍填填肚子。”张大娘跟着挤出窑洞门,手里端着个碗,看丘山的眼色似乎和善不少。

    “不用了……这去乾陵,哪条道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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