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宁缺毋滥,宁折不屈,开山祖师李长梦的意志,就是宁可断掉传承,消失于尘埃,也不可让正统画灵这座唯一的堡垒,被宵小奸人窃取。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这种置之死地,宁可壮士断腕,也绝不苟且妥协的精神,才使得李长梦祖师所创的画灵之术,能侥幸传到为师这一代仍未断绝。”

    “所以小子你既然已经开始学习画灵秘术,那么在正式成为三十六代画灵人之前,就必须要记住这一点,并立誓会将李长梦祖师的意愿贯彻下去,不在这等事关门派精神传承的问题上犯迷糊,起二心。现在为师问你,你愿意秉承历代祖师意志,成为继为师之后的新一代画灵人吗?”

    尽管已经很确定,我以前学的那点东西完全只是皮毛,根本不能称之为真正的画灵术,但也没想到,原来在这之前,我根本就没有资格自称画灵人,看老头子说得很严肃,端正态度认真想了一会后,才同样神色肃穆地点头说:“弟子愿意。”

    “很好,那从现在起,小子你就是我画灵派第三十六代继承人了,去将开山祖师铜像拿过来吧。”见我表态,老头子也轻轻点了点头,起身说。

    自从开始进入行业,跟着罗文信到处跑以后,祖师爷铜像我就一直带在身边,不光只是一件镇邪之物,同时还是一个很不错的“灵引”,无论阴神阳神,只要画图的时候,将祖师爷铜像放在一边,燃上贡香,就能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一些引灵的成功率。以前我还一直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祖师爷铜像,会是一件阴神阳神通用的灵引,直到现在开始接触真正的画灵术,才总算弄明白了过来。

    没有任何谈得上严肃的流程,回到我住的外间,将祖师爷铜像拿过来,摆到老头子床尾,对着钉在对着门的这面墙壁上,今早用几片木板做的神龛里,上了两炷香后,便算完成了我正式成为画灵人的仪式。

    接着坐回老头子面前的小马扎,继续听他说话。

    “画灵传承不易,每一代人为此需要付出的很多,既要穷尽精力将门派技艺延续下去,又要在意外出现,脱离正轨时,具备壮士断腕放弃一切的魄力。这种勇气或许想来不是很难,但如果真到了需要这么做的时候,却恐怕会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就比如为师刚才告诉你的吴越,曾经就是开山祖师座下十一个弟子中,最深得他喜爱的一个,天资聪颖,早年也还算为人正直,但谁也没想到,后来竟会走到开山祖师,需要清理门户,亲手了结他性命的地步。”

    “不仅如此,另外十个弟子,除了在反抗道教打压中身亡的十一青云,老七樊尘,最后仅有生性敦厚的大弟子陈安没有受到牵连,其余全部暗中追随了吴越,在祖师爷决意整肃门风时,更是有四人直接随他一同叛离,唯一不肯同流合污,一度想揭发他们的老五陈珂,也被他们联合暗害致死。最终只有涉事未深的老三在牢狱中度过余生,其余皆三族夷尽,血流成河。”

    “此外,六十余三代弟子,逾二百外门弟子,仅有一人得以保全,入狱者不足三分之一,余者全因牵连过深被屠尽,因蛊惑帝皇,致使天下民不聊生而受牵连者更是不计其数。所以小子你能想象在如此惨祸面前,开山祖师爷该是何样的心情,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到清理门户,亲手了结曾经最受他疼爱的二弟子性命吗?”

    我轻轻一震,忍不住转头看了看神龛里的祖师爷铜像,没有说话。

    由于是从开山祖师离世后就开始往下传,年代实在过于久远的原因,原本该是金黄之色的铜像,早已在岁月的腐蚀中变成了暗褐色,表面布满了沙眼和小坑,及一些怎么都擦拭不去的青色锈痕,眉眼也已经变得很模糊,无法再看清。若非本身就是一件镇邪灵物,又有历代祖师小心养护,恐怕早就已经不仅仅只是缩小了几圈的问题,更经不住我的“可劲儿造”了。

    在我这个应该与败家子无异的后人手中,祖师爷铜像磕过石头,沾过鲜血污泥泡过水,砸过活人死人,甚至干尸枯骨,就差没在吃核桃的时候顺手捞过来用,也不知这个经历过激情热血与辉煌,又经历过大悲大痛壮士断腕的祖师爷在天有灵,看到我这个后世弟子如此对待他,该是什么感想,会不会想干脆降下一道雷霆劈死我?

    略微沉默了一会后,老头子又看着我道:“所以日后在寻找传人的时候,小子你务必要谨慎,在完全看清其本性前,万万不可操之过急,不可轻易将画灵之术尽数相授,否则万一后人真的行差踏错,到了必须要做决断的时候,你会像开山祖师一样,像曾经的为师一样备受煎熬。”

    愣愣地看了老头子两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不禁瞳孔微缩。

    “师父…………你的意思是说,你经历过和开山祖师爷一样的处境,在我之前……你还有一个……弟子?”

    老头子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人是谁?叫什么?现在……”猛然间发现在我之前,老头子竟然就收过另一个弟子,我顿时脑子一炸,只觉头皮有些发麻。

    “小子,不要这么意外,在为师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之后,你本来就应该想得到的。”还没问完,便被老头子轻飘飘打断,然后看着我道:“为师刚才已经说了,前一代画灵人离世之后,接任掌门职责的人,就要开始寻找自己的传人。你师公离世的时候,为师刚刚年方四十,如今为师已七十有五,过去了整整三十五年时间,你觉得在你之前的二十多年时间里,为师可能没有教导过别人吗?何况现在你也已经知道,利用那艳傀作乱的人,同样也出自于画灵门人。”

    “我……以为师父你告诉我那么多,有关于开山祖师爷和吴越的事情,是想说那时候叛出师门,堕入邪道的人仍未绝迹,和我们一样传承了下来,如今开始重现,利用画灵之术害人作乱。”我揉揉额头,脑子一阵说不出的乱。

    看着我沉默片刻后,老头子微微一声叹息道:“吴越那一系是否已经绝迹,为师目前还无法确定,最近一次有确切记载,还是在二十四代师祖的时候,那时候还是明神宗时期,一直持续到思宗初年,两代师祖用了三十多年时间,才得以将之铲除,此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是未再现世,并不等于已经完全绝迹,毕竟那些人也知道自己一旦现世,就会引起我们这一脉的注意,秉承开山祖师爷遗志清理门户,所以往往隐藏得很深,不轻易现世。一旦敢于开始出来作乱,不是认为我们这一脉已经断代,就是已经有足够的信心挑战正统,无惧开山祖师威严。”

    “因此,吴越一系传下来的余孽,不现世则已,一旦现世,往往就是经过了几代人蛰伏累积后的喷发,仅靠两代正统往往很难与之抗衡,别说代开山祖师爷清理门户,有的时候甚至顾全自身都难。明神宗中后期至明思宗初年那一次,我们这一脉就险些真断掉了传承,从此世间再无正统,画灵也彻底沦为邪术,是那两代师祖耗费了很多精力,经历了诸多凶险,最终才得以凭借着几分运气,和极强的毅力支撑了下来,成功将当时俨然已经有开宗立派气象,妄图继承正统的一干余孽尽数铲除,使其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许真的已经不复存在,也许只是受到了重创,无法再恢复元气仍旧蛰伏,总之没有确切证据,就不能掉以轻心,不能忘记我们正统一脉的使命。”

    “不过就现在来看,那一系究竟是否绝迹,恐怕也已经不重要了。”

    “为什么?”我连忙问。

    老头子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因为……新的吴越已经出现。”

    原来,我那个已经叛离师门,此前从未听老头子说起过的“师兄”,仍然还活在世上,姓谢名一凡。和开山祖师爷座下的吴越一样,这谢一凡从小也是个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之人,不知该说是本性隐藏得好,还是本来就不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和早期的吴越也同样心地善良,待人热情,属于那种自己只有一个包子,看到路边有饥饿的野狗,都会分大半个出去,如果不够,甚至整个都让给野狗吃的善良,左邻右舍需要帮忙,就绝对不会推辞,放下自己事情帮忙的热情。

    总而言之,原来的谢一凡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哪怕他其实从小就是一个孤儿,因为祖上地主的成分,在大革命的时候,全家还被拉去批斗过,当时正值壮年的爷爷活生生被斗死,奶奶也落下了终身残疾,在他只有九岁不到的时候,父母也在一场大火中丧生,可以说村子里很多人都算得上是他家的仇人,也依然没有因此便仇恨大家,反而因为父母双亡后,吃过许多人家的饭,长大后对整个村子都怀着感恩之心。

    秉承着历代祖师宁可寻找愚钝之人,也要对聪颖之人小心谨慎的教诲,老头子在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公离世后,一开始并不打算收谢一凡为徒。尽管这个人,实际上和老头子是同村人,还沾着些亲戚关系,是他看着从小长大的,完全算得上知根知底,在他每次回到家的时候,还会特意跑来听他说那些奇闻轶事。

    促使老头子改变主意,最终将谢一凡收入门下,是因为一件事情的发生。

    那年谢一凡二十一岁,出事那天,他本来是和村里几个同龄人商量好了,趁农闲一起去市里面打工,结果刚走出村口不远,就看到老太太坐在路边,一边呻吟,一边低声咒骂着什么,旁边摊着一条被砸碎了脑袋,尚还在扭动的五步蛇,上前一看一问,才得知,原来这邻村过来走亲戚的老太太,刚刚走到这里时,被路边突然窜出来的一条五步蛇咬伤了脚踝,老太太知道这种蛇的毒性,当时四野无人,心知老命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就心一狠,农村妇人的彪悍性子激发,抓起咬伤她的五步蛇踩在地上,捞起石块便将蛇头砸成了肉酱复仇。

    将毒蛇砸死后,老太太就一边开始咒骂,一边在咒骂中等死,骂苍天不开眼,骂这该死的蛇自己找死还要拉上她垫背。

    得知老太太被咬伤,也就是五分钟不到之前的事情,蛇毒尚未完全扩散开来,谢一凡想也没多想,就解下皮带扎紧老太太脚肚子,趴下器帮他吸起蛇毒来。将毒血吸出来后,又招呼着几个同龄人,七脚八手把老太太背到大路上,拦下路过的一辆拖拉机送到了医院。

    最终因为送医及时,事先又经过紧急处理,老太太保住了性命,整体没有太大的凶险,相比起来,反倒是不顾自己安危,帮她吸毒血的谢一凡,因此丢掉了半条命,口腔溃烂,嘴唇肿大,半个多月才消下去,完全没办法吃东西,若不是来得及时,小命也要跟着玩完。

    经此一事后,老太太及其家人,怎么都要将自家年龄与谢一凡相当的孙女嫁给她,而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也并未表示出抗拒,而是很愿意与心地善良的谢一凡共结连理,最终却被他笑着婉拒了。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孩实际上已经有心上人,更多只是出于感恩,才愿意嫁给他而已。

    发生这事的时候,老头子并未在家里,回来时谢一凡已经痊愈出院了大半个月,听家人村民说起这事,考虑了整整一天一夜,问过谢一凡意愿后,便改变主意,将他收入了门下。

    在老头子看来,一个为了不相干的老太太,敢于冒这种危险的人,就算以后再会变,也不可能会变得良心全无。

    然而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就是如此善良热心的谢一凡,最终却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同草芥,彻头彻尾的奸恶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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