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潘光海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女孩死后的这二十多天里,他其实都已经不怎么想活了。

    尤其看到她把几个寨子的人,折腾得到了晚上就不敢出门的时候,潘光海更是觉得,她是来取他性命报仇的,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在等她来取他的命。

    然而这个时候迟迟都没到来,女孩每多折腾一天,潘光海就要多承受一天煎熬,听说昨晚两个来偷东西的贼死在河边后,他更是看都不敢去看一眼,总觉得那两个人是他害死的……

    “呜呜~我不想活了,你快来带走我吧,我不求你饶我一命,只求你原谅我,让我在死后能和你作伴……”

    “你快来带走我啊,求求你了,我不想再苟活下去了,你快来啊……啊!我错了!对不起!呜呜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啊救命!……”

    刚刚还勉强算有逻辑的,把压在心里,始终没敢对任何人说的事情说个囫囵,潘光海的音调又陡然变得凄厉尖锐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要把喉咙都叫破似的。

    他的声音很大,不光我听清楚了,后面不远的我爸妈他们,以及附近听见响动,却没敢出来的人家,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大多没有什么逻辑可言,但只要稍加梳理一下,就完全能听明白潘光海说的是什么。

    这可是年轻女孩,嫁给潘光海之后的这段时间以来,将他们的事情看在眼里的人,一直都想不通的奇怪之处,今晚随着他中邪,跑到这地方来胡言乱语,也总算有了一个答案。

    既然那女孩是被他下了蛊,完全离不开,那婚后两人的反常行为,也就能理解了。

    沉默观望间,潘光海在一通歇斯底里的哭喊乱叫后,又用拳头“咚咚咚”的锤着自己胸口,重新从头说了起来,一会呜呜的边说边哭,一会又嘿嘿嘿的发出诡异的笑声,说不出的瘆人。

    “小念,想个办法让他消停下来吧,本来大家都被吓得不轻了,再被他这样吵下去,只怕不出事也要出事,他死不死都不要紧,关键是不能再把别人也害了。”不知何时,村长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眼神凝重而隐含着怒火,脸色一片铁青。

    我也是这会才发现,周围好几个地方,隐隐有小孩的哭声传来,显然已经被吓坏了。

    确实不能再任由潘光海,确切说是不能再让他身上的白面书童折腾下去了,大人倒没多大关系,但这么大的寨子,可不光只有大人,还有很多小孩。

    虽然这白面书童来得很诡异,但这个时候,我必须硬头皮也要上。

    深吸一口气,握紧祖师爷铜像,刚刚上前几步,准备先来点文的,和白面书童商量一下,让它自行离去,被它附身的潘光海,就忽然狗一样的发出“哇呜”一声狂叫,从地上弹起,径直往我这边冲了过来!

    我不禁脸色一变,暗喝一声举起祖师爷铜像,准备在他近身瞬间迎头砸去。

    由于白面书童的存在,我一直都没敢放松警惕,反应已经算是很快了,但没想还是慢了一拍,刚刚举起还没来得及砸,哇哇狂叫的潘光海,就掀着一阵风,擦着我右肩呼啸而过,往大寨下面冲了下去。

    我年轻倒还没什么,只是被撞得踉跄了一下就站稳,但在我右肩后两部的村长,就没那么快的反应,也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当即“哎呀”一声被迎面撞倒。

    幸好潘光海把他撞到,跨过去这瞬间,没有踩到他,否则这老胳膊老腿的,就有得罪受了。

    反应过来,潘光海已经冲到了我爸他们在的地方,好在他们反应的时间更多一些,虽然手忙脚乱,却也总算险之又险的退到路边避了过去。

    看村长已经被撞倒,我连忙想去扶他。

    “别管我,我没事!你年轻,赶快去追,千万不能让他跑丢了!”村长挥挥手朝我大喝。

    被他这一喝,我顿时清醒过来,连忙拔腿就追。

    “年轻上师,我是将军侍从,奉将军之命,前来协助你镇压那子母凶杀,那凶煞现在已经去向不明,我现在要拿这个人当诱饵,引诱她出来,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凶煞老巢,我先走一步,你速速随后赶来,我去也~”

    在我往寨子下追的同时,一个声音远远从潘光海消失的地方传了回来。

    正是白面书童稚气未脱的声音。

    我当即有些愣住,脚步也顿了一下。

    搞半天,这个来历不明,手段诡异的白面书童,是将军魂的侍从?

    反应过来,我当即大喜。

    知道它要操控潘光海去的是什么地方,我顿时也没那么急着追了,既是要去年轻女孩的坟地,就得先把眼前的长辈们安置好。

    这会老村长已经爬了起来,见我停步不追,不禁有些焦急,边往我这边跑,边问怎么了?

    我回答说没事,不用太急,我已经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然后看向我爸妈,想了想,道:“妈,我现在要跟着潘光海去一个地方,大晚上的路不好走,要不你们先回去嘛,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一个帮手,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什么帮手,在哪?妈怎么没看见?你要跟他去什么地方?”我妈自然不会因为我几句话,就真的放心。

    这个时候说谎,万一被发现了反而会弄巧成拙,让老妈更加担心,于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后,我说:“要去潘光海媳妇的坟那儿,不过你不要担心,我真的有帮手,不会出事。”

    “什么?!”一听要去那个根本没人敢去的地方,我妈脸色马上就变了,煞白一片,说不出的惊恐,根本就没听进后面的。

    不光我妈,听到要去坟前,所有人的表情都和她差不多,可见那个地方对于人们来说,已经有多恐怖。

    我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真正放心,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耐心解释:“真的,你们放心,什么事都不会有的,我保证一会就完好无损的回来。”

    关键时刻,还是男人相对冷静一些,我爸凝重的看了我一会后,问我:“你说你已经有帮手,究竟是什么样的帮手?”

    我认真回答道:“到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们了,我的帮手不是人,而是新阳江畔的古代将军,白天去那个地方,就是为了和它说这事,现在它已经到了,刚才上潘光海的身,让他把那些事说出来的,也正是将军的手下。”

    “什么?”所有长辈顿时满脸震惊,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尽管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将军坟很灵验,从小就听过有关将军的种种传说,但我这几句话对来说,还是太不可思议了,就跟听到了神话故事一样。

    并非不相信将军神魂真实存在,而是不敢相信它会显灵和我说话,还跑来当我的帮手。

    将军是神明,怎么会自降身份当凡人的帮手?

    时间紧迫,我也来不及解释太多了,知道这些话对普通人来说太过不真实,索性看了看潘光龙道:“我不是在说糊涂话开玩笑,而是认真的,不信你们可以问光龙哥,他和我一起去的,白天在将军坟的时候,将军就上过他的身和我说话,光龙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潘光龙也知道,这时候得帮着我说话,连忙点头道:“是的,在将军坟面前的时候,我有晕过去一个多小时,醒来就睡在地上,还是小念扶我回车上的,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才缓过来,到现在都还觉得没什么力气。”

    “行,老爸相信你,我和你一起过去,帮你带路,你还不知道在哪。”鸦雀无声片刻后,我爸先清醒了过来,一拍大腿说。

    我顿时有些想叫苦,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我也要去看看。”正暗自头痛呢,我爷爷又说话了。

    我连忙摇头,叹着气道:“爷,都大晚上了,路又滑又陡的,您就别添乱了好不好。”

    这个时候,想更快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没有安全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人跟着我去,一味地把他们安排在家里等,只会让他们更担心。

    于是考虑了一下后,我说:“这样吧,我爸陪我去,大家都在家里等我们消息行不行?放心,绝对不会出任何事,不让人多过去,是因为这种事情不宜人多。”

    看我终于松口让老爸跟着,我妈顿时松了口气。

    无论说得再天花乱坠,都赶不上让他们亲自陪着来得安心,就算她不能去,也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我爸都会保护着我。

    “把我也带上吧,多个人就多一份照应,我白天已经陪你跑过了,要陪就陪到底。”这时潘光龙又说。

    我没有犹豫太多,看了他几眼,确定他体力已经恢复很多,就点头答应了。

    然后看向正准备说话的两个村干部,和其他几个也想说话的长辈,抢在他们开口前道:“就这样吧,去坟面前实在不宜人多,在家里等我们回来就好,反正也没多远,有什么动静,这边也多少都能听到一些。”

    见我实在不肯再答应,众人只好放弃了。

    于是让我妈和爷爷,陪大家一起,在大马路下面的村支书家里等消息后,我和老爸还有潘光龙一起,打着电筒下了河坝,往对面的大山林赶去。

    耽搁的这会功夫,潘光海早已经过了河坝,去到了对面半山上,看不到什么,只有他似哭似笑的声音,不时从黑压压的大山上传来。

    在白面书童的影响下,他已经疯疯癫癫,心中只有目的地,完全不顾路在哪的乱闯,没头苍蝇一样,所以我们尽管已经耽搁了一会,实际也没有落下太多。

    过了潘家院下面的桥,和坝里的农田,抄着近路往山上爬了七八分钟后,潘光海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了,听起来最多也就离我们两百米距离。

    加快脚步又追了几分钟后,就已经可以顺着电筒光,看到他满是泥浆的模糊身影。

    这时距离他媳妇埋的地方,只剩下一半不到的路程,只要去到我们头上隔几块农田的一条水渠,跟着水渠往前走,过两道弯,就可以去到山头的那一大片树林下。

    树林下面靠山湾的一片斜坡,就是潘家祖坟山,潘光海媳妇也埋在那里。

    来到水渠上,虽然已经平坦了许多,但由于被水渠占去了大半,留给人走的路很窄,所以我们也不敢下脚太快。

    但即便如此,我也两次差点一脚踩空,一次险些滚下水渠下面几米高的水田,一次是险些滑脚踩进水渠磕到膝盖。

    就在重新稳住身子,继续赶路时,我们前边几十米的水渠下面,传来了一阵水响。

    把电筒打过去一看,果然是潘光海脚下滑倒,滚进一块水田了,正啊噗嗤啊噗嗤的在泥水中挣扎,呼嚎连连。

    看他脚手都已经陷进稀泥中,竟是怎么挣扎都爬不起来,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我们连忙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在农村长大的人都知道,这稻田的水虽然不深,但也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有的常年存水,软泥层深的“烂浆田”,一脚踩下去,会差不多陷到大腿根,拔腿都费劲,在这种水田里摔倒,想独自爬起来是要点经验和体力的,越慌就越爬不起来。

    小时候,我一个身强力壮的远房堂叔,就是喝酒后走夜路,不小心摔进一块水田,愣是没能爬起来,最终淹死在那块水田里,口鼻里灌满了泥浆。

    半年后,又有一个杨家坝的老头,傍晚上山找牛时,也一脚滑倒淹死在同样的位置。

    从那以后,那块水田的主人家就弃荒不种了,人们也非常贴切的,把那块田叫“吃人田”,能不从那过就不过,即使要过,也绷紧神经,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摔进去,成为又一个冤死鬼。

    以潘光海目前疯疯癫癫,神智全无的状态,既然他头几下没能爬起来,那后面能爬起来的可能性就很小,要不了多少下,他的力气就会耗尽。

    所以弄不好,那块长条状的水田,又会变成“吃人田”。

    我们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掉,所以怎能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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