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秀莲脸色泛红,低下脑袋,轻咬了一下嘴唇,低声说:“人家是真心喜欢你,愿意无偿献身给你……”

    “这样的话,你说出口不害羞,但我已深感难堪。你已有夫,我已有妻,任何不顾羞耻的事,都不该说了——受不住寂寞的人,即便得到了幸福也会失去。外出打工的乡亲,过不了几天就会全部回来了——县委政府刻意发展经济,几次要我们搬迁,都被我们同心协力顶了回去,这次看来又要出麻烦了……为了发展地方经济,为了引进外资,修别墅,修旅游度假村,真他妈的够烦了……”顾天义正辞严,掏出二元钱按在桌子上,“这个老乡的饭食钱,我付!”

    “又提到搬迁的事了?”闫秀莲兴奋起来,“搬到城区去住好啊,不用再干脏活,处处都是水泥路,光着脚板四下游逛,晚上睡觉也可以不洗脚。还有一尘不染的漂亮房子住,吃饱了逛街,逛够了回家搂着老公睡……”

    “爱慕虚荣的小气女人,才会这样想——我不认为好逸恶劳和坐享其成就是幸福,”顾天冷哼了一声,语气强烈起来,“祖辈们在这里生活了两百多年,自由自在,有多大的能力都可以在土地上发挥出来,谁愿意去像猪一样被圈养起来?年轻的,可以去新环境里重新适应,但一百多个老人怎么办?搬迁就意味着让他们失去归宿感,让他们不得善终!他们渴望的不是物质享受,是精神的安乐和皈依……咦……?”

    顾天目光转向穷死鬼,惊愕了一声,闫秀莲也跟着惊呆了。

    穷死鬼狼吞虎咽,不断地把米饭和肉丝扒向嘴,米饭和肉丝不断地掉到桌子下的地板上。

    一电饭煲米饭,已被穷死鬼被舀光了,一大盘肉丝,也被穷死鬼夹光,然而都落在了地面上,仿佛在故意捣乱。

    穷死鬼能领受的,只是那一口气,而不是其它——他以他自己的方式吃饭,但人眼看来,完全是暴殄天物。

    “你是什么人?来自何方,将去向何处?”顾天审视片刻,肃然问,“赌场里的好事,是你干的吗?”

    “我不是人,而是一个鬼。”穷死鬼站了起来,显得从容自若,“只看你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言行一致的好人,谢谢你的盛情邀请!赌场里的那点小事,是我做的,举手之劳。那些人都该死,没有一个是无辜受害者。很明显,你早就对那个赌场厌恶到极点啦,想制止,只是因为赌徒们强烈反对,碍于乡情,不便用强,另外还有很多不便的原因,没能把它取消。”

    穷死鬼吃了肉和米饭,鬼气和鬼力悄然恢复,说了一句人听得懂的鬼话后,一晃就从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你做的,那我也得谢谢你!”顾天心中惊异,但镇定自若,“有些人的天堂是用别人的尸骨建成的,赌场老板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你有有什么权利杀人呢?”

    “也不必谢我!嘿嘿……世间的事,就那么怪,谁有能力,谁就有权力,不需要道理,不需要理由。”穷死鬼发出一声怪笑,笑声四下扩散,令人毛骨悚然。

    “我好怕!有鬼啊!”闫秀莲感到有点害怕,借此机会装得万分恐惧,顺势扑进了顾天的怀里。

    “该穿的衣服穿严肃一点,该关的门窗关严密一点,心中无鬼,就不会有鬼来敲门。为人不做亏心事,哪怕半夜鬼敲门?”顾天一把把闫秀莲推开,按下坐好在凳子上,大踏步走向门外的摩托,大惑不解地自语着,“看来,好戏真的要出场了!白日见鬼,打死我我也不信!我难道睡眠不足,出现了幻觉?唉,老乡,不管你是鬼,还是来自异地他乡的高人奇士,希望你明辨是非,不要谋害那些无辜的村民!否则,我有办法对付你!”

    这话软中带硬,另有一番威严,穷死鬼不禁产生了七分敬意。

    顾天说罢,跨上摩托,脚下使劲一踏,摩托轰响着绝尘而去。

    “你不能就这样走掉呀,”闫秀莲娇声呼唤,“我怕鬼!不懂怜香惜玉,算什么男人?”

    “心术不正,还拿我来做借口?你想勾引男人,那是你的事,别污了我毛长生的一世清名。”穷死鬼有些生气,想惩罚闫秀莲一番,又觉得那盘炒肉味道不错,还有可能再次品尝,心也就软了,只对着还有些红油的盘子悠悠挥了一下手。

    桌上的盘子轻轻飞了起来,绕过闫秀莲的脸,在屋子里飞了三圈,然后突兀地飞过来,一下子贴在闫秀莲的胸脯上,把盘里的红油尽数倒进了隐隐外露的胸沟里。

    “死盘子,臭盘子,你对老娘耍流氓?”闫秀莲惊呼起来,“老古董,连盘子也不如!”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针对顾天的。

    盘子由上而下,仿佛爱人的抚摸,贴身滑落在地板上,然后哗然碎成了十七八块。

    闫秀莲泪水盈盈了,痴痴地自言自语:“我孤枕独眠了三年多,没人欺负我,现在却被一个盘子欺负了?这样有名无实的夫妻,算什么夫妻?他远离家乡去城市打工,也能像我这样洁身自好,甘守寂寞吗?哦,我得赶紧洗掉这红油,给他瘫痪在床的母亲煮粥了。他不尽丈夫的责任,但我闫秀莲,可不能猪狗不如,虐待老人。”

    这儿的“他”,显然是指离家外出打工,经年不归的拜堂老公。

    让一个年轻女人守在家里,年年孤枕独眠,难免要产生诸多幽怨的。

    穷死鬼静听着,有些感动,飘然进入后院一间幽暗的屋子,见床上躺着一个五十多岁、已瘫痪了十二年的老寡妇,使劲吹了一口气。

    老寡妇不胖不瘦,衣领干净,脸如白纸,恍如僵尸枯木,突地感到浑身一阵清凉,竟泛出了一些人色,自语起来:“我感觉到我的腿一下子好了,可以走路了。”

    说完,老寡妇动动身子,翻身下床,竟然颤颤巍巍走了起来。

    “儿媳妇,我能走路啦!”老寡妇热泪盈眶,喃喃不断说了起来,“太好啦!太好啦!太好啦!我能走路啦,以后可以自己做饭,自己上厕所,自己打理家务了……你们小夫妻,可以一道出门打工挣钱修房造屋了。”

    闫秀莲听到婆婆沙哑的说话声,慌忙跑进后院,见婆婆能下床走路,惊愕了一瞬,跑去同婆婆拥抱在一起,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说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婆婆和儿媳是天生的冤家对头,想不到这一对是例外?年轻媳妇没有巨大的包容心,不能迁就老人的小脾气,是很难做到这一步的。

    “在人间,这样的把戏可不是经常见得到的——经常见到的,都是婆媳间你死我活的战争!”

    穷死鬼有些目瞪口呆,有些眼眶发热,赶紧飘到了前院路旁,眼睛直勾勾望着顾天骑摩托消失的方向。

    “那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怪人,不可轻视!”穷死鬼轻轻摇头,人不信鬼,这让他非常恼火。

    “唉,信不信由你们!我该回去找那烂肠鬼老板算算工钱了。如果他没骗我,我今天大发了!如果他敢骗我耍我,他的肠子一定会变得百孔千疮,处处漏气!”

    时光飞逝,一天竟不知不觉过去了。

    太阳已接近西山,再过两个小时,夜幕就要降临了。

    穷死鬼渴望能好好睡一觉了,便轻轻地飘向小山包包。

    身在空中,他随意漫望,看见不远处驶来了长长的一串车辆,摇摇晃晃,轰轰烈烈,车上有全副武装的官兵,有牵着警犬的警察,有浑身素白的医生,还有神情高深莫测的县委、县政府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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