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死鬼看看剩下的那三个赌徒,见两个女的已惊吓过度,倒地昏迷不省人事,男的已吓破胆囊死去,吐了一泡口水。

    “那杂种曾经谋财害命,弄得一个四口之家家破人亡,表面体面风光,提心吊胆多年,今晚惶恐而死,也算罪有应得。不过,你两个蠢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喜欢麻将,就自己嚼着吃过饱吧!”穷死鬼盯着两个已进中年的妇女,愤愤地命令。

    昏迷过去的两个妇女,立刻苏醒过来,像百依百顺的孩子,抓起坚硬的麻将子,拼命啃咬起来,很快就满口鲜血了,掉落的血水中夹杂着一颗颗的牙齿。

    但是,两个妇女全然没有痛苦的感觉,还是专心致志、津津有味地啃着,咬着,竭尽全力地吞咽着。

    穷死鬼指着剪了一头短发的妇女,愤然说:“木宝珍,你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吧?仗着你弟兄姊妹多,跟村委会乡镇府的官痞关系不错,又仗着自己的女儿在县政府,在村里称王称霸,不允许别人从你家田边地角过路放水,让别人自己无法耕种自己的田地,也不准许别人把自己的田地租出去……别人斗不过你,又无法上告,只能喝农药自杀。人间的法律放过了你,但阴冥的鬼,可是心明眼亮的。”

    剪着短发的妇女立刻母鸡啄食般磕起头来,边磕头边面无血色地哀求:“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仗势欺人了!”

    穷死鬼木然说:“放心地啃吃你的麻将子吧,没有以后了。你没有给别人留后路,自己也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有的人,宽恕是不能改变的,只有死亡才能改变。”

    剪着短发的妇女言听计从,又捧起麻将子,满口鲜血地啃吃了起来。

    穷死鬼转向留着长发的妇女,冷笑着说:“你也专专心心啃麻将子吧,人眼看人会看错,鬼眼看人可不会看错!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背着一个女婴四下行乞,投宿在你家,你偷了她的钱,把她讨得的米煮了喂猪,把她的女儿抱了藏起来,本打算卖给没有孩子的人家,但女婴啼哭,女丐又眼泪汪汪追逼不舍,你索性把那女婴按进了水缸……女丐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又哭天无路,纠缠半天,也就走了。村里人都知道这事,但都不愿多事惹事,也就没有谁去报官,一桩惨案便不了了之。可是,人放过了你,想不到你却遇到了我……”

    长发妇女呆愣瞬间,显得特别奋发地啃吃起了麻将子,满口鲜血,脸上却出现了狞笑,显得怪异之极。

    “慢慢享受你们最后的晚餐吧!”

    穷死鬼飘然出了血腥弥漫的赌场。

    “在人间的时候,处处被人欺负,他妈的,现在老子也欺负了一回人,真是过瘾。”

    穷死鬼自言自语着,把头昂得很高,仿佛一个有着一个大胸脯的轻佻女人,面对着很多下流男人。

    “进入阴冥之后,四下飘荡,饥寒交迫,居无定所,只有想到老家玉皇村,才略微感到一些温暖、安宁。但现在,回到了这个好像就是玉皇村的村子,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些狼心狗肺的败类?世道怎么变得这么快?”

    穷死鬼突地感到有些忧伤、疲累,不想忙着回到抽肠鬼身边,觉得打工挣钱和追求梦想突地失去了意义,无声无息地漫步在村子中间,生前往事纷至沓来了——

    父亲好像姓毛,又好像姓邹,他也好像姓毛,又好像姓邹,有人叫他毛长生,也有人叫他邹长生,随随便便,稀里糊涂,反正男女老少谁都不会当他是一件严肃的正品,即便提及他的尊姓大名,也是为了寻开心找笑料而已。

    父母早亡(在他三十二岁时死了),都是莫名其妙地僵硬在床上的,没有人呼叫,没有人接最后一口气,死后也没有人失声痛哭过。

    父母去世时,似乎还给家里留下了三头猪和两只鸡,不过后来统统饿死了,拖到河滩上做了野狗的滋补品。

    父母给他留下好大一坝田地,但他对此没有兴趣,一句话,他身强力壮,体重一百三十多斤,可没有能力耕种。

    那些田地,先还能出租,每年还能收到一点粮食,勉勉强强能维持一年,后来便越来越贫瘠,再无人租赁,就荒芜了,再后来被姐夫霸占了过去,改名换姓了。

    家中无粮,他只能在村里帮人打杂:别人一天二十块工钱的时候,他一天只得二块工钱和粗陋的三餐;别人外出打工一天二百五十块钱的时候,他在村里只能得五块七块钱……

    起初,他不吝付出,抱着“力气是个怪,今天使了明天在”的态度,再加年轻力壮,能胡言乱语供人娱乐开心,断断续续还有不少人请他帮忙,还能像牛马一样活着。

    后来,他渐渐见多识广起来,发觉无论亲戚还是外人,都在对他敲骨吸髓,便起了叛逆之心,学会了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慢慢地修炼成了远近闻名的“声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从此,除了特别的日子,很少有人请他干活了——即便有人请他,他也见机行事,少了二十元一天,决不出手。

    这样,那些即便请了他的人,也会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晚饭的时候,很少让他沾点腥,喝点酒解解疲劳。

    那时开始,他的肚子越来越干净了,酒瘾也越来越大了,玩世不恭地说出的污言秽语也越来越多了——他成了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的能人,也成了决不准许登大雅之堂的污染品。

    当然,他也坚守着中国人固有的骨气,决不偷吃任何一家的鸡狗猪鼠,也决不去任何一家的婚丧场中混吃混喝。

    肚子实在太饿,他也会去别人家荒废的洋芋地,捡拾一些别人家喂猪也怕中毒的麻洋芋,或者生吃,或者烧熟了吃。

    实在无奈的时候,如果是夏季,在父母留下的菜园角落揪些老韭菜嚼下去,他也是觉得非常过瘾的。

    村里人谈到他毛长生的胃口,无不啧啧赞叹,无不拍掌大笑。

    当然,他们钦佩他的时候,他总是泪水盈眶。

    在生与死的边沿,你除了乱吃,略略充饥,还有什么选择?

    村里人并非无情无义,是他自己立不起志,是他自己太斤斤计较,是他沉浸于口舌之利而忘记了行动才能改变人生……

    他常常想:“要是我有一个媳妇,要是我有几个儿女,绝不会这样——她们会管我的,决不会让我成为全村人的笑柄,让我过得如此丢底摆代……”

    对于年轻时的作为,他开始深深的后悔了——

    年轻十八的时候,父母每年都宰大肥猪,生活不缺油荤,他毛长生可是要人才有人才,要身材有身材,要口才有口才的,村里的姑娘们都对他另眼相看,不断地暗送秋波。

    父母出面为他考虑婚姻大事,请媒婆把赵家小狗英带到家里,准备看看他的家庭情况,他见小狗英长得五大三粗,憨头憨脑,便当着面说:“我与其说你来做媳妇,不如三升包谷粜一头大老母猪来喂了过年。我是谁?是玉皇村第一美男子!”

    小狗英当场大哭,撒开步子跑回家,三天后嫁给村里的劳动模范,三年时间就生了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后来长大考了省状元,当什么秘书长去了。

    后来,当他二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又操心操肝,请媒婆给他相了一个桃花粉色、细皮嫩肉的美女,直接上门看家,他却左看看,右看看,阴阳怪气地说:“这样的美女,看得起我这种窝囊废吗?哦,你是不是被人摸过了,成了水货才看得起我的?”

    那美女脸色大变,把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在他脸上,泪水盈盈地跑了。

    这样,面对脸蛋欠佳的他太狂傲,冷嘲热讽,面对脸蛋娇媚的他自惭形秽,也污言秽语。

    他喜欢的,人家不喜欢他,人家喜欢他,他又不喜欢人家,父母心力交瘁,年老体衰,自顾不暇,也就不再管他的婚事了。

    “唉,当初娶了那个丑的,或者娶了那个美的,今生今世就不用做老处男了!”在死前三天的中午,他叹息了将近一百遍,结果引发了一百次笑声……

    往事不堪回首,就让它过去吧,不要为了陈年往事,耽误了当下的发财致富!

    唉,生前无妻,死后同样凄凉,无论如何,偷抢骗盗,也得弄个女鬼做妻才好!

    你若无妻,小孩子都会笑话你,仿佛你是不可救药的失败者,是不折不扣的病鬼,是货真价实的穷光蛋……

    穷死鬼毛长生突地想到抽肠鬼老板,发出三声前所未有的凄厉鬼叫,离地而起,飘向了抽肠鬼所在的小山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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