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茫茫,茫茫雾。

    路迢迢,迢迢路。

    一个穷死鬼畏畏缩缩,四下飘荡,大庙不收,小庙不要,破烂的衣衫早已不知被阴风吹到了何处,浑身上下,全靠蓬松修长的脏发来遮羞避寒,装饰门面。

    穷死鬼一边漫无目的地飘荡,一边唉声叹气:“活在阳间的时候,万物之中人最苦,以为死了之后进入阴间,可以不用劳动就大富大贵,想不到还是如此凄凉。唉,早知如此不堪,好死不如赖活,不如少喝些勾兑酒,少吃些地沟油,或许至今还活着,还在那遥远的村子——玉皇村里逛来逛去,还能说说张家长,赵家短的,还能博得一些廉价的掌声和喝彩声!”

    正叹息,一个在阳间身价百万,却年纪轻轻就翻车死了的短命鬼,拖着两条血淋淋的残腿,身穿锦袍,一颠一跛走了过来,阴恻恻地说:“要得富,找门路;要得发,卖老爸!你在另一个世界执迷不悟,相信动手就能致富,结果穷了一生,老实话告诉你,要大富大贵,一定要靠动脑筋……”

    说罢,短命鬼自鸣得意地哼哼,无声无息地飘走了,正如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

    穷死鬼一听这话,觉得有些道理,用瘦骨如柴的鬼爪抓抓形如毡片似的鬼发,喃喃自语:“是呀,要大富大贵,出鬼头地,真正靠得住的是大脑,而不是手!对,自今往后,我要靠脑袋赚钱——靠四肢赚钱,只会永远在苦中打转,万劫不得超生!”

    自语的同时,穷死鬼眼前又出现了前世的剪影。宽阔的田野上,一群年轻人在欢声笑语中插着秧苗,抓着杂草。

    秧苗长大了,那些年轻人变老了。

    秧苗长出稻穗,变老的人长出了白发。

    当稻子一片黄澄澄的时候,那些年轻人已变得老态龙钟,弯腰驼背,哮喘不断。

    那些老人带着希冀,带着微笑,盘算着收割的日子,但一阵蝗虫铺天盖地飞来了,转瞬间,啃光了稻穗、谷草,连一点根也不剩。

    于是,沃野又变成了荒野。

    于是,那些老人垮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过了。

    “我再也不要重复那千年不变的悲剧了!我再也不跟时光徒劳地竞争什么了!”

    穷死鬼长声感叹,纵身一跳,像一片枯叶落在一棵没有枝叶的浅灰色柳树上,一边看着吊死鬼吐着长舌,突着双眼,时不时地痉挛抽搐,一边放开思想之马——

    偏远的山村,一栋只有两间木垛房的木房里,一个额头光秃的男子感到心窝处刺痛,想挣扎着坐起来,突地感到一阵头晕,微微撑起的上身,又重重地倒了回去,几乎与此同时,喉咙里“咕嘟”了一声,便断了气。

    刹那间,男子觉得自己飘了起来,离开臭气扑鼻的床,在屋内的虚空,看见了床上的另一个自己——眼睛大睁,但没有了精神个光芒,口大张着,血无声无息地往往涌着……

    “我怎么啦?”空中的男子恍恍惚惚,自言自语着,“我好像变成了两个人?”

    “这有什么奇怪,”屋角突地出现一个冷酷的声音,同时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项上生者一个牛头的怪物,晃动着一副铁链,“你已经死啦,床上躺着的是你的皮囊,空中飘着的是你的魂魄。快乖乖下来,跟我去见阎王老爷吧!”

    男子吃了一惊,在空中愤愤地嚷道:“你这怪物是什么东西?没请你,怎么就出现在我的屋子里了?快给老子滚出去,不然老子揍你一顿,再报给派出所,说你想偷老子的金银财宝。”

    “我呸,你这大言不惭的懒狗!”又一个西装革履、项上长着一个马脑袋的怪物出现了,也摇晃着一副亮闪闪的铁链,“你这现实宝,就算倒立蜻蜓一万次,也倒不出一毛钱来,还想猪八戒倒打一耙,怪我们偷你的金银财宝?家里没有一碗米,没有一块猪肉,感冒了没钱医,只会赊几斤有毒的勾兑酒来不顾死活地喝,还自夸有金银财宝?”

    空中的男子需怯了起来,讪讪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从地下拱出来?”

    两个怪物不约而同地回答:“我们不是人,是鬼!”

    男子在空中半信半疑,说:“装神弄鬼,神出鬼没,到底在演什么戏?有种,就告诉老子,你俩是什么鬼?”

    长着牛头的帅哥慢吞吞说:“我们不是装出来的鬼,是货真价实的鬼,我叫牛头……”

    “我叫马面!”长着马脑袋的帅哥抢着说,“我俩就是大名鼎鼎的牛头马面。你,可不是我们的老子,也不是我们的儿子,而是我们的顾客。”

    “装鬼吓人,老子也不怕!”空中的男子轻飘飘落了下来,踩在一个丑陋的饭锅上面,居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我什么什么变成了你们的顾客?你们是外来做生意的吗?老子有的是钱,但偏不做你们的顾客,能把老子的屁股咬两口吗?”

    牛头帅哥慢吞吞说:“我们不会咬你屁股,只会拉你去见阎王老爷。你如果罪大恶极,放心吧,自然会有毒虫猛兽咬你屁股的。”

    “穷光蛋,谁乐意跟你贫嘴啰嗦?快跟我们走!”马脑袋帅哥发怒了,不由分说,摔出铁链,套锁住了男子的脖子,“快走!阎王让你三点死,谁敢留你到五点?”

    “老子哪儿都不去!老子就喜欢我这穷家……”男子苦苦挣扎,但无济于事,只能向马脸帅哥吐唾沫表示抗议。

    “想造反不成?”马脸帅哥抹了一把脸,使劲给了男子一个耳光。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的老臭……”男子昏头转向,破口大骂起来。

    “你就慢慢的骂吧,不去可由不得你。”牛头帅哥也把手中的铁链套到了男子的颈项上,“走吧,我们这些干基层工作的,工资低微,可也不会玩忽职守的。大兄弟,有什么是非功过,到森罗殿去说吧,你的所作所为,点点滴滴,阎王那儿都有记载的。”

    “老子不去!老子哪儿都不去!”男子挣扎着,谩骂着,但身不由己,被牛头马面强行拉着,从盖着瓦片的房顶飞了出去。

    腾云驾雾,云里雾里,男子被拉进了一个陌生的大殿。

    在大殿里,男子见到了一些脑袋长得奇形怪状的人形怪物,有的头顶削尖如竹笋,有的头顶像马鞍,有的头顶扁平如锅底……

    人形怪物分列两边,正中高台上西装革履,戴着一顶长耳大帽的,便是阎王老爷,眨巴着一双老鼠眼睛,对阶下的男子左看右看,不言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状。

    男子觉得气势阴森,但害怕的同时,悍然不顾大叫了起来:“放开老子!放开老子!抓老子来干什么?你姐年纪大了嫁不出去,要抓老子来做你姐夫,还是你妈刚死了老公,闲着不习惯,要老子来做你们的干爹?”

    鼠眼阎王老鼠尖叫似的怪笑起来,整个大殿充满了诡谲阴森的气氛,那些怪脑袋的小鬼,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了。

    新抓到的男子颈子一缩,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毛长生,你已经死啦!”鼠眼阎王开扣了,“瞧你那副穷酸样,会有人要你做倒插门女婿吗?”

    男子呆了瞬间,恍然大悟道:“对呀,我就叫毛长生!”然后悲哀地问:“我死了吗?这是什么地方?”

    “蠢货,不死,你能来着森罗殿吗?”鼠眼阎罗拍了一下惊堂木,震得地动天惊,“抬生死簿来,看看毛长生这家伙有什么是非功过,好安排他的去处。”

    一个马鞍脑袋,秃顶又长着一圈较长黄发的鬼物抬来一本宽三尺、长五尺的大书,放在长案上,然后走开了。

    “毛长生传!”鼠眼阎王念了一声,毛长生听得莫名其妙,那本大书却独自哗啦哗啦翻开来了。

    鼠眼阎王对着停止翻页的大书贼眉鼠眼晃了一眼,然后一拍惊堂木,阴阳怪气地问:“毛长生,你想去天堂,还是想去地狱?”

    毛长生支支吾吾说:“天堂好玩吗?地狱精彩吗?只要好玩,只要精彩,去哪儿都行!”

    鼠眼阎王一阵怪笑,然后大声宣布:“毛长生啊毛长生,你一生庸庸碌碌,贪玩好耍,没有大是,也没有大非,不配去天堂,也不配下地狱,只配四下流浪,做生活的旁观者!大板子伺候,打出森罗殿!”

    一声令下,怪脑袋鬼物门一晃爪子,手爪终多了一些船桨似的大板子,劈头盖脸大向了毛长生。

    “不用劳驾,老子自己走还不行?”毛长生头上身上屁股上挨了几板子,感觉皮开肉绽般疼痛,一溜烟奔出了森罗殿。

    这样,毛长生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逛。

    真想不到,漫游之中,会遇到一个短命鬼,会直言提醒毛长生发家致富。

    毛长生回肠九转,突地恍然大悟,大喊大叫起来:“老子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只因为老子一向是个穷鬼!不干啦,老子再也不要做穷鬼啦,老子要做一个有钱鬼!”

    这鬼叫声,没传十公里,也肯定传了八九公里,很多孤魂野鬼都听得清清楚楚,都打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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