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氏门楣坐落于烟澜一座深山之中,一道山门成为了外界闹市与其隔绝的天然屏障。山中清明幽静,山岚飘渺,时不时传出几声晨暮钟声,置身其中,不免给人一种尘嚣俱静,心神瞬宁的感觉,一片盎然青绿中露出点点黛瓦白墙,颇有一番尘世仙居之意。

    宛城是烟澜最繁盛的城池,同时也是上官家家宅与外界的最后一道屏障。

    罹烬跟在叶迢华身后慢悠悠的走着,神色不太好看,明显很不情愿来这里,这又是最后一座城池了,心情自然更不快了。

    叶迢华行至一家客栈前停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天光消弥的时分了,街道上也零零星星的掌起了灯,遂道:“今日先在此歇息,明日归山。”

    身后弟子听完立刻全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自那日离开江阴,宗主就好像要急着赶回来做什么似的,一路上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弄的大家都已经体力不支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她如此着急,可他们又不敢问,所以即便不明所以,也只能跟着走。如今宗主终于松口让休息了,他们可真是感激涕零啊!

    就在那几个小子前扑后拥的闯进客栈的时候,罹烬却在他们的推搡下岿然不动。

    上官辰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喂!你怎么不动了?快走啊!大家都累死了!”

    罹烬恍若未闻,眯着一双桃花眼四处扫了一遍,最终视线定格在一处地方,嘴角缓缓扬起,慢条斯理的走过去了。

    一见罹烬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脱离他们的押解,上官辰当即睁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几步追上去,喊道:“站住!你要去哪?”

    罹烬边走边道:“你们要去住店就自己去,我没必要也得跟着你们住客栈。”

    上官辰还没说话,叶迢华森寒的声音突然响起:“看来你还没清楚自己的身份。”

    罹烬动作一顿,目光转到了叶迢华身上,抱起手臂,扬眉看着她,眼神里是疑问的意味。

    叶迢华缓缓走了过来,朝他刚刚走的方向看去,对面是一家花楼。当那间花楼映入她瞳孔的那一瞬,一簇怒火乍然而现,这个反应让上官辰等小辈尤为震惊。他们的宗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失态,就算是面对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她都从来是面无表情的。可如今罹烬的一个小小举动,竟然就能让她动怒,这让上官辰等人对罹烬更加刮目相看了。

    叶迢华冷笑一声:“你这是要去花楼?”

    罹烬挑了挑眉,不要命的邪笑一声,语气暧昧:“是啊,这种好地方我最喜欢了,要不是你们上次打扰了我,估计我现在还在温香软玉,床第缠绵呢,也不会跟你们在这里受罪。我又不是你们上官家的人,你们要做苦行僧,没必要也让我跟着守规矩吧!”

    叶迢华道:“你现在是我的囚犯,不要说跟我们守规矩,你连自由都没有!没让你披枷带锁就不错了,你竟然还妄想去逛花楼,我是该说你心大,还是该说你不知天高地厚?”

    罹烬道:“这你可说错了,我可是个惜命的。不过还有一句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这个人就这一个嗜好,若是生而无欢,那简直生不如死。所以,女人才是我的命。”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朝叶迢华走近了两步,将头低下,与她面对面,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轻声道:“所以,你要么留下我,就得替我解决女人的问题;要么限制我,到时我不愿配合,对你也就没有价值了,你留着我也没用,还是得放了我。”

    叶迢华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不出情绪。可上官辰等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可以肯定罹烬要完了。他竟然敢公然对叶迢华做出如此轻薄之举,还口出污言秽语,叶迢华怎么可能放过他!

    可谁知,叶迢华竟然没动怒,反而还很平静,抬头深看了罹烬一眼,平静道:“好,我来替你解决。”

    话音落下,已经做好面对轻鸾出鞘的准备的一众弟子瞬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全都僵在原地石化了,他们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都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盯着二人看,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叶迢华就在众人的目视下毫不避讳的抓起了罹烬的手腕,以擒拿的姿态把人拖进了客栈,动作十分不温柔,简直可以用粗暴强制来形容。

    这下,上官辰的剑都从手上掉下来了。其余人也全都目瞪口呆的盯着客栈门口,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

    罹烬也没想到叶迢华居然会是这个反应。他原本是想戏弄她的,也料定她必会生气,所以才故意出言轻薄她,可谁想到她居然一反常态。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向来运筹帷幄的罹烬现在竟也有些措手不及了。

    直到他被带进房间,被一把推倒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都还是懵的。

    罹烬的腿搭在床沿上,上半身仰躺在床上,身体在叶迢华的推力下有些踉跄,看上去有些狼狈,甚至略显柔弱了。反观叶迢华,倒是像个主导这种事的男人。

    罹烬稳住身体,把手肘支起打算起来,才刚起了一半胸口就传来一阵凉意。他低头一看,一把青色长剑正顶着他的胸口,剑刃正对心脏的位置。

    叶迢华的剑刃渐渐蓄力,一点一点往前推进,罹烬不得不跟着往后退,最后停在了一个似躺不躺的尴尬位置,维持起来十分吃力。

    叶迢华似乎对这个姿势很满意,剑刃不动,身体向前倾了倾,直到与罹烬的身体平行。她俯在罹烬上方,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语气柔软中又带着一丝危险:“是这样吗?”

    罹烬先是盯着她看了看,继而倏的笑了,意外道:“没想到叶宗主竟然如此熟练,连我都自叹不如,难道您也经常……?”

    叶迢华笑着将剑刃自他心脏处缓缓移向锁骨,再移向小腹,那股冰寒凉意紧贴着他的肌肤快速游走移动,这让他的身体不由又绷紧了几分。叶迢华的视线随着剑刃移动,似笑不笑的表情像是在考虑在哪里捅下去更合适。

    “我有没有经常,一会儿就知道了。”

    罹烬受宠若惊道:“叶宗主倾城之貌,我也的确很想一亲芳泽,可是叶宗主身份高贵,在下还是有些压力的。”

    叶迢华道:“你怕了?”

    罹烬俊眉一挑,像是被激起了斗志:“怕?这世上任何事我都有可能怕,唯独这种事……我从来不怕。”说着抬起了身子,离她更近了些“既然叶宗主都不介意,那在下求之不得。”

    叶迢华勾唇一笑,眼神却是冰冷的:“好啊。”说完也将身体渐渐俯下,迎向罹烬正在上升的身体。

    二人的脸颊渐渐靠近,叶迢华的睫毛像把扇子一样轻轻颤动,扫过罹烬的眼睛,挡住了他的视线,同时传来一阵*的感觉。鼻尖携着温热的呼吸轻轻摩挲,两道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这种摩挲只重复了几下就理所当然的错开了,为两唇相触提供了空间。就在朱唇微点时,叶迢华却蓦地睁开了眼,眼神凌厉且狠绝。与此同时,罹烬的身体伴随着一声闷哼被猛地提起抵在了墙上。

    叶迢华看准时机,五指成爪快速朝罹烬的丹田掏去!

    可就在手刚刚碰到他丹田处的皮肤时,她却突然停住了,眼神复杂的盯着她手上的青色灵流。

    她的灵流在接触到罹烬的丹田时就瞬间隐没在其中了。就像是一颗石子掉进了大海里一样沉寂无波。

    他的丹田竟然一片空洞!

    他……没有金丹!

    难怪幽绝试探不出他的灵力,原来不是因为他隐藏的太好,而是他根本就没有金丹!

    在得知罹烬没有金丹后,叶迢华突然眼波微动,呆怔的看着他的丹田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罹烬看到她那副说高兴不高兴,说惊吓不惊吓的纠结表情,调笑一声,笑道:“怎么?叶宗主这是要掏丹?不得不说,这种杀人手法可是极其残忍了,没想到叶宗主身为一宗之主,竟也会用这种狠毒的手段。”

    叶迢华听到罹烬的声音,神思渐回,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抬头看他,这次看他的眼神依旧冰冷,甚至还夹杂了毫不掩饰的怒气。

    罹烬对此深觉莫名其妙,今晚叶迢华的情绪实在太不正常了,他也捉摸不透。淡淡一笑,轻薄道:“怎么?刚刚不是叶宗主让我做的吗?我做了你又生气,这是什么道理?”

    叶迢华静静的看了他片刻,突然用力推开了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副铁链,极其迅速的套上了罹烬的细白手腕,与此同时另一端也利落的套在了床桅上。动作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铁链上身之后,就立刻冒出了银色磷光,闪烁片刻后就又慢慢归于平静了。罹烬知道这是束神索,顾名思义,是约束神仙的锁链,虽然不免有些夸张,但却很好的彰显了它的束缚能力。这种锁链是整个仙魔道捆绑能力最强的,迄今为止,凡被它锁住,还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得了,包括曾经的魔君。而且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不是钱多势大就能得到的。就算是其余三大世家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拿出一条来,叶迢华居然随手就翻出一条,还用在了他身上,倒是挺抬举他的。

    叶迢华看都没再看他一眼,锁好之后转身就走,出去的时候还狠狠的把门摔上了。罹烬看了看手上的锁链,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暗道真是莫名其妙,她生的哪门子气啊?自己难道不是按照她的要求做的吗?怎么说不玩就不玩了?

    摇了摇头,身体懒懒靠在床桅上,也懒得去想。就在他浅笑着像看待玩具一样把玩着手上的锁链时,窗檐上突然传来了扑哧扑哧的声音。罹烬转头看去,只见窗棂上落了一只通体漆黑如墨的夜鹰。

    夜鹰冲着屋里咿咿呀呀的叫了几声,罹烬凝着它细细聆听,待听完后微微抬手示意,它便立刻飞离了。

    他垂眸打量着精密的简直毫无瑕疵的锁链,突然嘲讽的笑了一声,接着左手覆上右手手腕,手指微微一动,咔嚓一声轻响,他便轻揉着手腕起身了。

    暗夜里,一袭艳红似血的红衣像是一朵绝艳妖娆的花,在无尽的黑暗中曳曳浮动,妖异且灿烂。

    罹烬来到城外的树林里,突然停了下来。就在他刚刚站定时,前方一颗粗壮灌木的树干后闪出了一个人影,渐渐靠近他。

    那人走至罹烬身前时,一拂衣摆就单膝跪地了。低着头,恭敬道:“尊主。”

    罹烬目视前方,并没有去看她,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地上的人得到回应突然展颜一笑,嘻嘻的起了身,动作也不似刚刚那么严谨恭敬了,反倒像个孩子一样,摇摇摆摆站不稳当。

    她这一抬头,月光映在她脸上,这才能看清她的容貌。这人居然是……那日大街上被顾清泽轻薄的姑娘!

    扬灵嘻嘻笑着,蹦跳着跑到距罹烬更近的位置,习惯性的想要伸手去抱他的胳膊,却在半途中想起了什么,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情愿的又收了回来,可脸上的笑意仍旧未散,笑望着眼前的男人。

    罹烬静静的看着她,忽而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呀,还是这个样子。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能像孩子一样,这样以后我还怎么放心让你替我做事?”

    扬灵却把嘴一鼓,急急反驳:“谁说像孩子就不能替你做事了?你别小看我!再说了,我只在你面前才这样,你不知道千秋阁的那些人对我有多怕。人家对你好,你反倒不领情,真是不识好歹!”

    估计整个仙魔道都没人想到竟然有人敢对鬼域魔尊这么说话,而且还是他自己的下属。

    罹烬听完也不怒,只淡淡笑了笑,宠溺道:“好,是我不识好歹了,我以后再也不小看你了,这样总行了吧?”

    扬灵闻言,虽然还是侧脸对着他,也没说话,但是嘴角却偷偷的弯了起来。

    罹烬见状叹了口气,突然正色道:“现在能不能告诉我顾清泽是怎么回事?是你做的手脚?”

    扬灵立刻转过身,一脸诚恳道:“这次真的不是我!原本我是想教训教训他的,居然敢对我动手动脚,放在之前他哪还有命回去。可我这次知道你有要事在身,不能给你惹麻烦,所以就没动他。谁知道他最后还是死了,杀他的另有其人!”

    罹烬眯了眯眼,面色深沉:“如你所言,看来早就有人想让他死了,我们不过是做了人家的替罪羊而已,时间掌握的恰好,真是好算计。”

    扬灵道:“是什么人?竟然敢让我们替他背黑锅,活的不耐烦了!”

    罹烬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敢动顾氏的人,还敢嫁祸给我,这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恐怕也不惧得罪我们。一时半会应该查不到。”

    扬灵面容突然垮了下去,低眉顺眼,咬着嘴唇偷瞟了他几眼,歉疚道:“这次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招惹了顾清泽,也不会给别人可乘之机,你也就不会被四大世家发现,也就不会被叶迢华扣住了。”

    罹烬看她那副蔫头巴脑,乖乖等着责骂的样子,不禁好笑:“行了,我现在虽然的确麻烦了些,可也没有那么糟,我要做的事还受不到影响。”说着勾起了她的下巴,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轻声道:“所以,不用再自责了。不然,我会心疼的。”

    扬灵感受着罹烬吞吐在她耳后的温热气息,脸颊立刻绯红一片,嘴角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兴奋喜悦的光芒。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眸光微转,轻轻推开了罹烬,严肃道:“你若不想回上官家,大可杀了叶迢华,这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而已,明明可以轻易解决,可你为什么甘愿被她囚禁?那个地方,你真的要去?你能接受的了吗?”

    说到上官家,罹烬的眼色瞬间暗了下去,原本带着精锐光芒的眼睛覆上了一层灰色的外膜,掩去了所有情绪。这样的他,愈发深沉莫测,诡谲难辨。

    “杀她,我的确可以。不过,我现在不想杀她。”

    扬灵有些失落,但失落中夹杂更多的是担忧:“难道你还顾念旧情吗?”

    罹烬冷笑一声,嘲讽道:“旧情?你觉得我会有这种东西吗?这里有哪一个人是值得我有情的?”

    “那你为何……?”

    罹烬垂着眸侧过脸去,冷声道:“跟着她也不是没有好处,我现在已经被四大世家认定为杀人嫌犯了,他们一定会源源不断的找我麻烦,虽然这些麻烦我都可以解决,但毕竟要分我心神。若呆在叶迢华身边,她就会替我挡去这些麻烦,我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不用隐蔽提防。但若离开她反倒就没这么方便了,所以何不好好利用呢?”

    扬灵却好像根本没在听他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和往日并无不同,坚定,诡谲,狠辣,玩味。可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他的时间久了,即便她看不出他有丝毫异样,可她就是隐约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也不知道。她甚至分不清这种感觉是她臆想的还是真的有迹可循。

    她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严肃的应了一句:“属下等静候主令。”

    罹烬微微侧首瞟了她一眼,复又挂上了那个魅惑玩味的笑容,身后曳地的红袍一如来时那般飘摇在夜风中,如鬼似魅的隐隐现现,最终化为一个红色的小点,直至完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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