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予安十二岁之前,他的父亲虽说有些严厉,可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母亲,都是很好的。后来父亲渐渐的厌倦了母亲,便相继娶了好几个偏房。他母亲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小女人,从小被家中娇惯着长大,嫁入夫家后也是备受呵护,此时丈夫忽然变了心,她伤心之下也只懂得找丈夫吵闹,时不时便要折腾一下,让彼此都不好过,他父亲便更加厌烦。

    由于几个偏房相继所生的都是女孩,两年来赵家仍旧独他一个少爷,于是父亲对母亲还依旧保留着一丝微弱的情感。

    几年来母亲因父亲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疲惫不堪,后来有一日得知她寄往周家诉苦的书信无一例外皆被父亲差人拦了下来,母亲终于心死。

    赵予安是她惟一的情感寄托,可由于被父亲折磨的情绪极不稳定,因此即便有时对赵予安依旧是极为疼爱的,可更多时候,她看着赵予安也会觉得厌烦,虽说不至于动手,可骂他也成了一件常事。

    十四岁那年他母亲在湖边乘凉,不小心跌进水里,便那样淹死了,这件事没有传到周家,他父亲堵住了所有的消息。不到一年他父亲就娶了李家的小姐进门做正室,赵予安在他们成亲时大闹了一场,指着他父亲的鼻子数落他的不是,被他父亲一怒之下关进了屋,足足一年多没有让他出那宅子。

    赵予安出来后才听下人议论周家发生的事情,可他父亲余怒未消,不允许他出府门,更不允许他传书信至周家,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和周家有任何来往,后来那李小姐怀有身孕,他父亲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也就没有再管赵予安。

    “我去周府找你,却听得周伯说你早已经离开,派去找你的人也都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你的下落,好在...哎不说这些了,我们还能像儿时那般坐在一起说说话,那便足够了。”

    赵予安又嘟囔了几句,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许济恒叫了他两声,没叫醒,便只好从屋内拿来棉被给他盖上。

    或许不应该这样,可许济恒竟然从赵予安身上找到了一些情感的共鸣,而在他离开周府的日子里,还有人能够记挂着他,甚至一直想到找到他,这让许济恒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来自他曾经认识的人,来自和他一同走过那些糟糕岁月的人,似乎这样的认知更能打动他。

    第二日赵予安便离开了许济恒的住处,许济恒本是想再留他两日,伤好些了再回去,可也知道赵予安总归是赵府的少爷,总有要回去的一日。

    几日后赵予安按照约定的时间过来拿画,许济恒看了看,发现赵予安身上并没有再添新伤,便放了些心。

    那日微醺状态下颓然的,不管她愿不愿意听,也依旧在絮絮叨叨说着往事,像是在向他诉苦的赵予安是他第一次见到,想必也是最后一次。

    此后赵予安便成了许济恒住处的“常客”,有时只坐片刻便会匆匆离开,有时也会吃过许济恒坐的中饭和晚饭在离开。赵予安来得其实不算勤,总是相隔半个月或是一两个月才会来一趟,可由于许济恒的住处本身除了赵哥和他便没人再去过了,于是赵予安也算得上是常客了。

    赵予安若是来了,两人的话也不多,更多的时候依旧是如儿时一般讨论诗句,偶尔赵予安带一两本他很喜欢的书过来,许济恒便会回一幅画给他。

    许济恒在态度上改变了许多,不再拒赵予安于千里之外,也似乎在赵予安的感染下渐渐敢于去面对过往,也比之前开朗了太多,即便大多时候许济恒依旧刻意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是有时,也许连许济恒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看赵予安的眼神在发生着变化。

    日子就这样平缓的过去,终于到了许济恒见到许昀的那一日,与傅如斯和顾琛在梦境中所见的一般无二,只是那妇人的钱是在她指挥壮汉要将许昀推出门口时才被那小孩子偷的,正好被扶住许昀的许济恒看个正着。

    之前那妇人说钱袋不见了,想必只是看到许昀这般打扮在她旁边看衣服,下意识去摸钱袋却由于一时粗心没摸着,才会一口咬定是许昀偷了她的银钱,随着人群渐渐聚集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许昀的身上,那小孩子这才顺水摸鱼,一下就偷走了钱袋。

    将金子还给许昀时,许济恒便回了家,简单吃过午饭,又休息了片刻之后,拿起背篓,去山上采药。

    他看今日天色多变,怕途中会下雨,便带上了纸伞。果然他采药采到一半时,天上便开始往下砸雨。

    许济恒撑着伞正准备往回走,余光瞥到了一抹青色,随后,他听到了呼气声。

    许济恒望过去,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窝着一条浑身淌着血的小青蛇,他登时便僵住了身体,眼前有些发晕。

    小青蛇软趴趴的伏在地上,他听到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却再也无可奈何,他再拿不出一分一毫的力气动了。

    砸到身上的雨似乎小了些,小青蛇抬眼看去,正对上许济恒的目光。

    许济恒被这一眼看得一愣,竟一时也忽略了这满地的血。

    若说到他走过来的时候他依旧有些犹豫要不要救这条蛇,毕竟他有轻微的晕血,而这条蛇伤的这样重,可能他刚把它带下山便会没了气息,他不欲损了自己,还多此一举且无谓的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对视的那一眼,那条蛇似乎在用眼睛向他说着话,许济恒不再犹豫,将他背在背篓里,带回了家。

    晚上许济恒满身血污的洗完澡,吃了面以后便进了屋,许昀正陷入昏睡,许济恒看了它一会儿,也去睡觉了。

    临近清晨时许济恒忽然惊醒,不知识梦到了什么,靠在床头缓了片刻后他想起自己捡回来一条蛇,他看过去,许昀似乎在发抖,他立马下床,将灯芯点燃,走过去一看,发现许昀将自己团得很紧,像是被冷到了。

    许济恒有些惊讶,现在这个季节,一条蛇竟然会冷的发抖?

    他举着灯进了堆积杂货的屋子,扯了几团干净的棉絮回屋,又从柜中剪了件衣服,将衣服铺在了棉絮上面,又小心的将许昀放到衣服上将他盖起,片刻后许昀终于没有在抖,看来真的是冷到了。

    而傅如斯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日醒来自己会在树下。

    之后的片段又都是他和顾琛所见过的,很快便是许昀梦醒的那一段了。

    许昀不喜欢赵予安,从他见到赵予安的时候起便是那样了。

    此时赵予安有些稀奇的看着许昀,惊讶道:“你将这条蛇养在身边了?”

    许昀像是被惊到了,盘起来凶狠的看了赵予安一眼,张嘴迅速向他咬去。

    赵予安低呼了一声,许济恒立马伸手挡到了赵予安身前,许昀急忙顿住动作,偏头咬上了许济恒的衣袖。

    许济恒低头看着许昀,片刻后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似是在安抚,他柔声道:“无事了,忽然见了生人,他多少会有些防备。”

    许昀抬头看了许济恒一眼,见他眼里并无责怪之意,躲开他的手将头偏向了一边,似是在赌气一般。

    许济恒有些无奈的笑笑,另一边回过神来的赵予安急忙拉起他的手,看没有被咬到才松了口气,看着许昀有些迟疑道:“这蛇看着倒是很有灵性,可蛇类多凶残,你将它养在身边,总归是有些危险了。”

    许昀用余光瞥着赵予安,吐着蛇信子。

    许济恒轻笑了声,赵予安一愣,随即也笑了笑,“他似是对我意见不小。”

    许济恒又摸了摸许昀,转头看着赵予安,收回了自己依旧被赵予安双手捧着的左手,道:“无碍。”

    因为许济恒的关系,赵予安和赵哥也算是有过数面之缘,不熟识却而已互相识得对方,按赵予安所说,他今日出门去镇上采买东西,正好遇上了赵哥,赵哥与他说许济恒受伤了的事,赵予安便急忙过来看看。

    赵予安担忧道:“若不是赵哥他们这次恰好便在那周围,只怕...”

    赵予安欲言又止,不敢再说下去。

    许济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事,我向来命大。”

    赵予安没有接话,顿了片刻后又将话头引向了一旁依旧做警惕状的许昀。

    “你若执意要将它养在身边,那便千万得小心些,蛇生性冷血,你不能指望它真的将你当作了养他伴他的人。”

    赵予安太过于了解许济恒,他深知自己说哪些劝告的话不会惹得许济恒烦,还能让许济恒知道自己对他的关心。

    许济恒看着许昀,似是叹息般道:“它不知会在我身边呆多久,我看着它,总觉得有一日他也会离开我,不过离开了也好,总好过...”

    许济恒没有再往下说下去,他决定要将许昀养在身边的那日,看着睡过去的许昀,便道:“我生来便似是一个诅咒,所有与我亲近的人都没落得个好结局,是我自私了,竟想把你留下来,若有一日你厌倦了这里的生活,便早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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