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收兵止戈留余恨(二)

    进退不得。

    这四个字,指的是跟随向宝自秦州出征的一众人等的现状……自然也包括韩冈。

    进兵当然不可能,王韶都把事办完了,去古渭连残羹剩饭都没得吃。但退兵也不可能,没人下这个命令,谁也不敢自作主张。向宝早前给军中定的口令并不是‘鸡肋’,也不好就此提前打理行装。

    就因为没了主心骨,如今永宁寨人心浮动这件事韩冈则是要除外,他倒是乐得自在一diǎn全军上下,都在等着向宝能説句准话。

    但向宝始终保持沉默,仿佛一场中风,让他的思考能力都随风而去。而他的现状已经在当天就急报秦州,但至少还要等到五天后,才能收到李师中的回复。

    其实这两天,向宝的情况已经逐渐稳定下来,手脚都能轻轻的动弹,也不会再对韩冈喊打喊杀。但死仇是肯定结下了,尽管这笔帐主要会算到王韶的头上,可韩冈就在眼前,向宝的带着杀气的一对眼睛,总是盯着韩冈在转。

    韩冈现在没事都少去见向宝,若是真的避免不了,都会选择人多的时候,身后也会跟着两人。以便向宝一时怒起,有人能拦着。不过当韩冈説过可以让中风患者从新站起来,虽然向宝本人对此坚决不信,但他的幕僚们都相信了。

    除了每天都至少要拜见一次主帅,韩冈的剩余时间则是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永宁寨中本就有些生病受伤的士兵这也是任何一座城寨都难以避免的情况韩冈便趁机把疗养院的牌子在永宁寨中竖了起来。带着朱中为的一队护工,还有伤病员的亲友家属,打理起秦凤路的第二座疗养院,就跟他当初在甘谷城时做的一样。

    另外韩冈也遣人去了古渭寨报信。向宝被气得中风,整个秦州政局都要改变。而且王韶是当事人,他的立场十分微妙,必须要通知他及早做出准备。

    所以两天后,王厚带着赵隆匆匆从古渭寨赶来,就不是那么令人惊讶。

    一见王厚,韩冈便上前拱手道喜,“恭喜王机宜,恭喜处道兄。”

    “恭喜家严,还是当面説得好。恭喜愚兄,愚兄可没什么好喜的。”王厚经历过一次大战,精气神都不同了,説话、性格都在渐渐改变。

    “机宜一战得胜,再不会有人説,机宜在秦州是劳而无功,虚耗人力了。”

    “这一战可没那么简单。”王厚摇摇头,似是感慨万千,“还是偷袭,又是两倍于贼的兵力,但一战下来,各部死伤都不少。木征支援托硕部的就只有四百兵,但全是精锐。董裕带着他们一个反击,差diǎn就给他翻盘。”

    论起兵事,韩冈的经验便显得不够用了。他疑惑的问着:“木征真的有那么强?才四百兵……竟然差diǎn就让托硕部翻盘?”

    王厚摇头,“即便在河州,像董裕带来的这四百人肯定也只是为数极少的精锐。如这四百有兵有甲且经过训练的精兵,木征最多也就两千上下,但已经足以让他在河湟雄踞一方了。”

    “兵贵精不贵多,木征看来也是颇有见识……没能见识一下木征家的精锐,还真是一件遗憾的事。”

    王厚笑道:“等过几个月,就会见到腻烦的地步。”

    韩冈diǎndiǎn头:“机宜以蕃部破蕃部。平戎策上的团聚众羌这一条,已经初见成效。只要圣聪未被蒙蔽,机宜于渭源建城,于青渭屯田市易,都是指日可待。”

    “团聚众羌主要还是刘昌祚的功劳。”王厚没有贪天功为己功的意思,而且韩冈又是自己人,在他面前也没必要自我吹嘘,“玉昆你早前説得没错,刘昌祚这段日子给向宝欺负狠了,心中怨意确是极深。他虽然不敢调动麾下兵马,但七支蕃部中,有四支是他叫来的。没有刘昌祚的助力,今次説不定要惨败。”

    “刘昌祚论能力,在秦凤军中少有人能与之匹敌。但他偏生官运甚差,总是被上官压制。今次终于给他把握到机会了,他怎么可能放过?”

    王厚diǎn着头:“昨天刘昌祚听説向宝中风昏倒,当面虽然没话,但他回去后据説可是笑了许久。”

    “刘昌祚被向宝压在头上,向宝坏了事,他不笑才有鬼。”韩冈不奇怪刘昌祚的恣意无忌,任谁被dǐng头上司坏了晋升的机会,都会如刘昌祚这般恨人恨到骨头里。他很理解刘昌祚的想法,像刘昌祚这样的组织中坚,如果被上司压着不给他的做事,哪个会甘心,换作是自己,早就刀枪一起上了。

    “刘昌祚听着向宝中风之事后幸灾乐祸,但他的心中还是有些生疑。”王厚问着韩冈,“玉昆,向宝中风一事可是确实?”

    韩冈清楚这句话才是王厚今天最为关心的一桩事,“小弟亲眼看到的,这一diǎn向宝做不得假,而且他也没必要作假,装中风对他有没有好处。”

    “竟然是真的。”王厚又是在感慨着:“家严听説了此事之后,就説一句物伤其类,兔死狐悲。家严的本意也不是想看到向宝最后成了这般模样。”

    “向宝心怀不广,所以气急之下得了风疾。此非机宜之过,当不须耿耿于怀。”

    “只是向宝是带御器械,虽然仅仅个虚名,但他在天子驾前也的确做过一阵,混个脸熟。如今的天子性格宽厚,现在听到向宝中风不起,天子那边多半少不了会有些芥蒂。”

    王厚虽然没提他的父亲,但这段话只会出自王韶之口。王韶见过天子,那是在他的平戎策得到赵顼认同后,被越次招入宫中。那只是两年前的事,这么段的时间,赵顼的性格不可能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决定了王韶的评价不会有什么错误。

    “难道天子会看不到机宜收复蕃部的功劳?”韩冈对赵顼没什么了解,但一个感情用事的天子,对臣子来説,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件事家严也説不准。不过愚兄想来,王相公应该能帮上一手。”王厚为之分析着,韩冈见他侃侃而谈的样子,不知从王韶那边听到了多少,“只是秦州军中,家严的名声可就不是王相公能照顾得了的了。”

    説起来,王韶在秦凤军中的名声可能因为这次他横插一杠,再度滑落下去,毕竟是带着蕃人抢功劳,没有几个士兵会喜欢这样的官儿。而且向宝的失败虽然的确可笑,如果仅仅是吐血的话,他就是个丑角,但向宝现在中风昏倒,却能引来不少同情。

    “不过士卒军汉们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朝堂。”韩冈如此説道。他在秦凤军中也有些名声,但这并不影响李师中和向宝跟他过不去。现在军汉们因为功劳被抢了,所以敌视王韶,但等到王韶领着他们挣了功劳,分一些赏赐,他们的看法便会颠倒过来。

    “玉昆説得是,他们的想法的确无甚关碍。”王厚diǎn着头,“向宝既然卧床不起,这两天等秦州的消息送到,就肯定要退兵了。玉昆,要不要顺便到古渭去。你的疗养院就开在甘谷城和永宁寨中,其他寨堡可是会有怨言的。”

    “人才难得,小弟一切亲历亲为,所以做得慢了。不过小弟这边,有个叫朱中做得不错,古渭寨的疗养院可以由他先把架子搭起来。”

    韩冈写出伤病管理暂行条例,为军医之事定下规矩后,一切就可以照着规条来就行了,并不需要他本人事必亲躬。“小弟现在还得随着向宝回秦州缴令,都得等过上一阵子,再去古渭不迟。”

    “説实话,家严虽然与向宝几乎势不两立,但毕竟离得极远。玉昆你天天在向宝面前晃来晃去,也不怕他心情不好?”

    “向宝不是傻子,他现在也不疯。他还想着恢复病前的健康。不可能得罪一个对医术有所了解,传説中是药王孙思邈私淑弟子的人物,”

    王厚惊道:“难道玉昆你知道中风该怎么治?”

    韩冈摇摇头,笑道:“我对此也不甚了了,但向宝以为小弟知道。”

    王厚注意到韩冈用了‘不甚了了’这个词。韩冈説话一向谨慎,很少説谎,而且遣词用句都是依着标准而来。他既然用上了不甚了了这四个字,那他对中风还有有diǎn了解,所以能让向宝误会。

    “既然玉昆你早有准备,愚兄就能安心了。”

    三天后,就是韩冈预计的时间,秦凤经略司的公文追到了永宁寨中,在命令中,李师中下令向宝带出来的队伍,及早回返秦州。一场剿灭蕃部的大战就这么虎头蛇尾的落下帷幕,只有王韶和刘昌祚两人得意,而其他参与进来的官员,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灰溜溜的回去了。

    韩冈自在的骑马走在队伍中,本是跟随他的朱中等人已经与王厚一起去了古渭寨,而本来带在身边的药材等物资,也托王厚转交给了王韶。

    就在秦州城中,向宝的几个亲族这时聚在一处,向着李师中哭诉:“王韶鼠辈,妒贤嫉能,窃据高位。今次向钤辖受其所欺,以至于遭受卒中之厄,还望李经略为钤辖主持一个公道啊。”

    李师中diǎn着头,心中却是在想,王韶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一diǎn,竟然能把好端端的一个人气成了中风,这下向宝空出动的位置,不出意料,张守约肯定将会dǐng替上。如此一来,支持王韶的军方将领,便已经是钤辖一级了。

    真的是运气!李师中这般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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