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雪颜来的时候,又带了果酒。这种昙华人钟情的小东西,深得月神喜爱。

    每次离别重逢,都仿佛等待了千年。月神对钟离雪颜并无男女之情,但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是天下无双。

    “红颜容色更胜往昔。”

    月神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惹得原本与他对坐饮茶的钟离雪颜放肆大笑:“你何时学会了这样说话,我往日担心倒是实在多余。”

    被夸奖,总归是欢喜的,更何况是月神这样的人亲口所说。

    听在澹台君言耳中,却是万分不悦。她的相公,她的男人,为什么要夸赞别人,而且,还是钟离雪颜!

    公良思脉与幼婷都记着钟离雪颜的厨艺,此番她再次出现,两人便好话说尽,哄着钟离雪颜亲自下厨,且在用饭时对着钟离雪颜百般夸奖。

    钟离雪颜自然是欢喜,但却不似在月神面前那般张扬,只弯着嘴角,显示自己的好心情。澹台君言便愈发不悦:她也在一步步努力,为何旁人只看见钟离雪颜的好?

    是否月神也与幼婷那般,即便吃着已经算得上美味的饭,却只记得那些难以下咽的曾经?

    当日幼婷便挨了罚,硬生生临了一夜字帖,还没想通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

    秋景城有大集,热闹非凡,花墨耘说自己要出庄去买些用的玩意儿,钟离雪颜说,自己也想出去逛逛,月神便大手一挥:一起出去吧!

    带着三位夫人,三位妹妹,还有幼婷这小跟班,最重要是远道而来的红颜,一行人出门去。

    都是一贯常走的路,并不遥远,这一回却从庄里牵了马出门,一人一骑,最引人夺目的,便是那一匹月神亲自驯服的白马。

    “倒是一匹好马。”

    初一见面,钟离雪颜便夸赞马儿,月神听来,喜笑颜开,仿佛是在夸他:“红颜喜欢,便骑它吧。”

    钟离雪颜并未想太多,翻身上马,那马儿挣扎了几下,被月神轻抚,便安静下来。

    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澹台君言心中仿佛要滴下血来。

    这马儿,庄里的几个丫头天天用最好的草料去喂,依然不能得它亲近。亓婉容与公良思脉都试着骑过,险些被它摔伤。就连她自己,都亲自去试过。谁知这马儿性子烈,若不是月神赶到,驯服了马儿,她几乎要对马儿出手。

    可当时,当月神将她从马身上接下来的时候,却说,庄里好马许多,大夫人若喜欢,便去挑选一匹吧,这匹马性子烈,只怕弄伤了大夫人。

    月神,我澹台君言在你心中,竟比钟离雪颜差这么多?

    果真是大集,秋景城里人来人往,比往常更加热闹三分。一行人进入城中,将马交与随行的羽翎卫处置,便融入人流之中。

    月神走在最中央,他左边是澹台君言等三位夫人,还有幼婷小丫头,右边是钟离雪颜,以及三位妹妹。一字排开,竟是如画一般的美景。

    今日出行,月神将月神剑背在身上,任谁都知晓他的身份。再看他身侧之人,无不惊艳赞叹——莫说月神自己,更是天人之姿。

    路上行人众多,没走出几步,众人便已经散开:公孙兰汀与亓婉容一道,率先走出去,继而公良思脉等三位姐妹拉着幼婷去看小玩意儿,月神的身边,只剩下澹台君言与钟离雪颜。

    “秋景城历经千年,繁盛如昔。”钟离雪颜看着南来北往的客商,虽面容清冷,却唯有月神懂得,她心情很好。“我在钟离阁看过钟离月前辈的故事,在她那个时代,秋景城便已经是七公国有名的大城。”

    月神与她答话:“那是自然,若非如此,月神前辈也不能选中此处建造月神庄。”

    他与创庄先祖同名,此时听他说“月神前辈”,实则怪异无比,钟离雪颜嘴角微微勾起:“想来都是命定的,你叫月神,我师父叫钟离仙人,与钟离阁的先祖,名字相仿,据太师叔说,师父这名字也是游方术士替他取的呢。”

    可惜,所谓神仙,终究是凡人。

    澹台君言听着他们对话,只仿佛又回到了无间地狱,躺在那让人绝望的冰床上,一步步陷入死地,失去呼吸:你们旧有宿世渊源,且有江湖相逢,而今倒是红颜知己,儿女情长,却把我置于何地?

    这一点,终究是澹台君言自己想错,但有些事,本就是没能明言,方才误会。当心中坚信那一个道理,诸多的解释,也都变得不再必要。

    好在,她不是无知女儿,便任由月神与钟离雪颜继续交谈。等到二人因回忆起往事而陷入沉默的时候,她才笑盈盈地开口:“我想逛逛紫气阁,看看首饰。最近戴着月神替我刻的簪子,倒是许久没添新玩意儿了。你们陪我去吧?”

    说话的时候,她的手还轻抚了一下插在发间的木簪。钟离雪颜自然也就顺着她的手势看见了那柄形状简陋,做工顶多算一般般的木簪。

    原来是月神刻制而成么?

    钟离雪颜的笑比澹台君言更加明艳:“枉我还称作是你红颜,却不知你有这样的手艺。”

    于是,澹台君言心里格外的美。

    本就是特意戴上的簪子,本就是特意才提起的簪子,而今目的达到,也知晓这样的礼物唯她一人所有,澹台君言仿佛在这里打了一次胜仗。

    自从那晚之后,月神许久没听见澹台君言提起簪子的事,他自己也仿佛忘记一般,而今,听澹台君言再次提起,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特殊的感觉。

    就像,他得了最好的马,便要在最好的朋友面前炫耀一番,他此时便想,澹台君言特意说起这簪子,是否这簪子在她心中,是不同的?

    那么,刻簪子的这个人呢?在她心中又是如何?

    钟离雪颜是三人之中心思最通透之人,她打从见到澹台君言的第一眼,就仿佛看穿了那些不曾言说的爱恋,心中早有自己的计较。

    两个姑娘带着月神,三个人欢欢喜喜地进了紫气阁。这是秋景城里最著名的首饰铺子,里头总有最新鲜的花样儿,也能按照客人的要求定做各式首饰。

    …………

    这位大叔的表情如此正经,我有点慌啊!

    孙思媛卡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动动嘴皮子就想让我救命,做梦!哼,真要求,也得韩培培那个脑残自己来求我!”

    “好。”韩飞扬满口答应,声音还带着几分轻松快意。

    “额……”孙思媛暗自挠头,忙加上一句:“即便是求我,那也得看我心情!”这可不能让你借着我一句话,就把我谋算了!

    孙思媛这边坐马车,赵有钱几人是直接架马,路程辛苦些,速度却快上不少,此时已然进入华工国。

    “这华工国,与新溪国并无许多不同嘛!”初次到华工国,庄管家发出与孙思媛相同的感慨。

    点墨瑄赞同他的观点:“确实,身处其中,恍如仍在新溪,倒是我去过的苗疆、北地、暹国等,风土人情与新溪有诸多差异。”

    “真该四处走走,瞧瞧这世间风光景致。”庄管家摇摇头,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机会。

    “等把思媛找到,我就向皇上请旨,学着龙叔,也出去山山水水走一遭。到时候,庄管家带上小玉姑姑、小莫,同去便是。”赵有钱同庄管家如此说。

    来华工国之前,赵有钱与皇帝详谈了一回。其实,私底下,赵有钱有诸般算计,背着孙思媛,没让她知道。可皇帝向他坦诚心志之后,他反倒把那些明里暗里的小心思放下了。

    做的再多,争的再多,终究是为了孙思媛开心,可自己所求,未必孙思媛心之所向。说到底,他只要把孙思媛留住就好,其他的一切,不要也罢!

    皇帝哥哥有情有义,他又何必偏做歹人。

    孙思媛三人、赵有钱三人,都朝着韩家的方向行进。

    韩家位于华工国苏江省通南府,五月二十,孙思媛三人终于到了韩家。

    “小烨,下车了。”韩飞扬在马车外叫她。

    孙思媛慢吞吞的从马车上爬下来:“我这二年,被你们韩家折腾死了。”

    一年劫一回,偏偏又不能游山玩水吃喝玩乐,全是坐马车里赶路,无趣至极!

    “小烨!”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孙思媛抬头,就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眼中含泪、大约三四十岁的妇人。那妇人身旁,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子也神情激动的看着自己。

    “小烨,娘想你啊!”说出这句话,妇人眼泪啪嗒哒的掉,似乎想过来抱她,却又没能迈出脚。

    十五年,整整十五年啊!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期,本以为早已阴阳两隔,而今这孩子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可是……偏偏是为了割她的肾……她是一位母亲,在大女儿丢失后,她把全心全意的爱放在了小女儿身上,小女儿是她的全部,而大女儿,只是昔日的一道伤,今日的救命药,这样的她,还有资格像十五年前那样,把大女儿搂在怀里吗?

    乍见到“娘”,孙思媛内心也是五味杂陈,不管何时何地,人总是对于“母亲”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意,可如果这情意掺杂了算计,实在如舌尖尝胆,苦涩的叫人难以下咽。

    “回来就好,赶路辛苦,先让小烨进屋休息吧。”那男子开口,孙思媛推测,他应该就是自己的父亲了。

    那韩飞扬雇佣的女子已经离开,韩家安排了女仆跟在她身边服侍,对此,她并不在意,真正到了韩家,她不打算逃了。就先看看那韩培培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救的话,救她一命有何不可。

    韩家很大,与孙思媛居住的赵府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也证明了韩家的家底确实丰厚。孙思媛被安排在了“烨院”,据说这是在她小时候为她设的小院,后来她丢了,这院子就一直落锁,无人入住。

    烨院旁边,紧挨着韩培培居住的“培院”。

    进了烨院,孙思媛觉得这房子很新,应该是先前才打理过,而随侍的女仆小邀,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二夫人知道大姑娘要回来了,头两个月就过来收拾房子,许多锁打不开,都叫二夫人给砸了。这些年,二夫人即便从烨院门口经过都不敢抬头,就怕想起来大姑娘,要伤心落泪。万幸,老天保佑,大姑娘还活着。”

    孙思媛说乏,想先睡一觉,小邀就带她进卧房。

    “这屋里的被褥衣衫,许多都是二夫人亲手准备的呢。”小邀努力向孙思媛展现她娘亲对她的爱意。

    “嗯,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要睡一会儿。”孙思媛把小邀打发走,自己爬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脑中断断续续出现许多片段,是即便她继承了前一位的记忆,也不曾发现的新片段。

    “小烨,小烨,娘亲最爱你啦!”一位正当年华的美艳女子弯着腰,用两只手握住小娃娃的手,一步步带着她学走路,小娃娃看上去大约一岁。

    “小烨,你还小,不可以吃辣椒哦,你看,辣出眼泪了吧,快,吃一口娘亲做的花糕,好吃吗?”女子用小勺给小娃娃喂饭,那花糕被分成细细的小块,一点点送到小娃娃嘴里,小娃娃有两岁的样子。

    “小烨不哭,爹爹敢揍你,娘亲替你揍回来!”女子用手帕替小孩擦眼泪,小孩已经算不上一个娃娃了。

    “小烨,娘亲怀了孩子,不能陪你跳跳啦,你找大伯家的小月姐姐去玩哦。”女子带着歉意的笑,抚摸小孩的脑袋,小孩大约三岁的样子,心智早熟,已经能够表达基本的情感:“哼,娘亲有了新宝宝,就不疼小烨了!”

    “才不会呢,即便有了新宝宝,小烨也是娘亲永远的宝贝啊!”小心的避开肚子,女子把小孩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她。

    仿佛断章的视频,一个接一个,在孙思媛的脑海中出现,又消失不见。

    一般来说,人是没有自己五岁以前的记忆的,孙思媛不知道,自己见到的这些画面,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场景,还是自己半睡半醒间,幻想出来的梦境。

    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哪有小孩一岁记事的……孙思媛嘲笑自己想太多,眼角却流出眼泪,也不知是她在哭,还是谁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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