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还能刻画符文吗?”古雍放下手,淡淡问道。

    他虽然神色如常,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疲惫之色,显然刚刚那一下看起来轻松,实际上却消耗了他极大的心力。

    毕竟,他可不是单纯地将黑色光球拍入墨风体内,而是要在那一瞬间将所有本源暗渊之气一缕一缕导引到正轨上,这难度就像是普通人在同一时间将成千上万根细线穿过狭小的针孔一般,即便他的境界已经超越了幻神巅峰,也不得不付出很大代价。

    不过,刚刚这个年轻人半只脚都踏入了鬼门关,自己要是再犹豫分毫,他就绝对没命了。古雍是个很惜命的人,所以他觉得但凡是修行路上一帆风顺的天才,都应该是很惜命的人才对,尤其是人越聪明,往往就越难像疯子一样赌命冒险。

    所以,便姑且认为墨风是真的险些被暗渊之王抹杀了吧。

    古雍很少有不能确定的事,然而对于墨风的很多举动,比如他之前掉落妖月之心,比如他需要四天多的时间才能刻画完符文,比如他刚刚濒临死境生命垂危,古雍都是处在一种很矛盾的心理状态,既有怀疑,却又觉得似乎合情合理。

    也不知道,他这多疑的性情,究竟是好是坏?人啊,有时候想多了才能免于危险,有时候想多了却未必就是件好事。

    这个时候,墨风也勉强支撑着站起身来,只感觉一阵力不从心的虚弱和晕眩,嘴角不自禁溢出了鲜血。

    要在古雍这等强者面前耍心眼,作假必须作得跟真的没什么区别才行,所以他的伤势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水分。甚至古雍要是一个闪念犹豫着不肯搭救,他就真的死定了。

    即便险险地捡回了一条命来,墨风此刻也是内腑重创,经脉被冲击出了无数裂缝,像是勉强黏合起来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古雍用眼神示意他先坐下,言语间也不再催促,只是淡淡道:“给你一天时间休养,明天这个时候再说吧。”

    墨风欲言又止。

    古雍摇摇头道:“我早就说了,我无法保证你在这个过程中无惊无险,所以你越快完成符文刻画,你就越安全,不然夜长梦多的道理想必你也很清楚。”

    所以说,古雍看起来很宽宏大量地让他慢慢休息着来,其实还是在逼他。

    墨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口齿间残留的血腥味,体内紊乱的气机也渐渐平复。而神秘玉佩还在坚持不懈地流淌出清清凉凉的气流,滋润着他的内腑经脉,让那种痛苦的烧灼感减轻了很多。

    墨风并没有耽搁太久,等经脉的情况稍稍稳定下来,他就开始缓缓运转灵力,尝试刻画起了第九道符文。

    白衣女子望着他苍白的侧脸和毫无血色的薄唇,那虚弱的样子真可以用弱不禁风来形容,如同大病初愈之人。不过,才刚捡回一条命而已,他要是能迅速地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那才叫奇怪。

    就如墨风想不清楚她的立场,她也很难猜透这个少年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他一定想离开暗渊,而且还要带着他那些朋友一起。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一切风平浪静,再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安静得古雍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的嘴角轻轻牵起,露出了一抹不明意味的微嘲笑容。

    看样子,为了抹杀墨风的生机,暗渊之王付出的代价不比他小啊,否则眼下不至于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当然,或许是他觉得大势已定,既然这一局扳不回来,那不如在下一局多花点功夫。

    准备了这么多年,期待已久的最终决战也终于要来了。

    仿佛和古雍的想法相应和,墨风手指微动,画出了眼前符文的最后一笔,当黑色符文幽幽嵌入祭坛凹槽上的那一刻,黑色祭坛忽然通体一震,险些将祭坛上的三人抖落下去。

    一道黑色光柱通天而起,直入墨色一般的天幕中。

    九道符文漂浮而起,围绕着光柱打旋儿,灵性十足,如同眷恋花丛翩翩起舞的蝶影。

    “这是……”白衣女子微微失神,仰起头凝视着光柱。

    古雍则一步踏出,硬生生挤入了光柱之中,仿佛整个人嵌进了海水里。

    光柱猛地扭曲震动起来,想将他排斥隔离开来,然而古雍却纹丝不动,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身在黑光之中,他的身形渐渐模糊虚淡了起来,看上去已经不像是个真实存在的人。

    当他完全消融在黑色光柱后,墨风不禁皱起眉头,看向身旁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平静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原因,但他绝不会有事的。”

    天下间,能威胁到一位超越幻神境界强者的,又有多少东西?

    要是古雍如此轻易地死掉,他何至于能将暗渊之王逼迫到那样苟且偷生的境地。

    某一瞬间,黑色光柱猛地炸开,无数黑色碎光如同流星顺着天际划向未知的远方,又如同一束烟花璀璨绽放。

    墨风仰头看着这场别致的流星雨,不禁有些失神。

    下一刻,身穿粗布麻衣的男子就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前,带着他风驰电掣地跨越了无尽距离。

    紧随在他们身后的,是以祭坛为圆心轰然扩散出来的一层黑光气浪,气势汹汹如同灭世之光,阴寒得如同要寂灭万物。

    好在古雍游刃有余,速度始终要快上一线,否则即便是幻神巅峰的强者,也未必能赶得及。虽然墨风不知道被那层黑光气浪触及会是怎么个后果,但既然古雍都选择了退避,那么危险性可想而知。

    白衣女子也紧跟着两人,她实力虽不如古雍,但毕竟是半魂半人的状态,速度要比正常修者快上很多。

    黑光气浪不依不饶地扩散出去几百里,方才渐渐变弱消减,最终归于无形。

    古雍放开墨风,停下脚步道:“我已经锁定了他的方位,乾魂,你即刻向其他几位魂将传令,让他们依计划行事,如果有谁不情愿,便让他去黄泉下继续对主子尽忠好了。”

    “黄泉下?”白衣女子疑问道。

    古雍露出了一丝冰冷嘲讽的笑容:“祭坛上的暗渊规则已经彻底崩毁,那些暗兵渊兵还有魂将,一旦死了便是真的死了,再没有回炉重造的机会。”

    白衣女子默然,过了几秒才返身离去。

    一片安静中,墨风忽然开口道:“现在我对你没什么用处了,你要杀我吗?”

    古雍听到了他平静语气中那一丝微不可查的颤音,心下不禁微微一叹。

    如果面前的少年连这也是装出来的,那他还真的有些佩服。

    不过,毕竟只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如果心机深沉到这种地步,也实在太不合常理了,要知道他同样年龄的时候,还在那座没有人情味的皇宫中磕磕盼盼地修炼着察言观色的本事啊。

    古雍淡淡道:“我答应过你的事,自然不会过河拆桥。不过为了防止他借用你的本源暗渊之气再折腾出什么手段,还是委屈你暂且待在我这里,也当是对接下来的事情做一个见证吧。”

    “我不会影响到你吗?”

    “现在还用不着我出手,到最后时刻再说罢,”古雍说到这里,脸上忽而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好好看着吧,不然你会错过很多精彩的好戏。”

    墨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远方,除了茫茫的黑色海水如呼吸般起起落落,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缓缓流逝,墨风视野中的茫茫暗渊海终于泛起了一丝不寻常的波动。

    无数黑色雾气如烟云般袅袅升起,又如一缕缕上浮的幽魂,成千上万,无止无尽。

    “这是什么?”墨风心中泛起莫名的悸动,总感觉这些缓缓飘浮而起的黑气烟云如同有生命般,透着一股让他很不舒服的感觉。

    古雍没有回答,只是负手凝望着那片渺渺流动的黑气,像是在欣赏什么壮美的杰作。

    墨风终于分辨出了那不舒服的感觉来源于何处,那如烟如雾的黑气中分明透着浓浓的怨气,负面情绪浓郁到了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地步,仿佛将整个人世的苦难都压缩汇聚在了这里。

    悲伤、痛苦、愤怒、憎恨、怨毒、绝望……

    所有的都盘旋在天地之间,缭绕不散,如同由心而生的诅咒。

    墨风心中一跳,不免浮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他看着那浩渺的黑色烟云缭绕着、纠缠着、盘旋着,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弄着,化为了一个天地大磨盘,世人的悲苦恨怒都逃不出这道藩篱,只能绝望地沉沦。

    如果墨风能飞到附近向下俯瞰,他就会清晰地看到这片黑云的正下方就是那些通玄修者所在的岛屿。

    岛屿上充斥着人间地狱般的凄厉惨叫,无数修者如同遭受着世间最残忍的酷刑,在地上翻滚扭动,然而任凭他们怎么挣扎,都丝毫无法减轻那比扒皮抽骨还要难以忍受的痛苦。

    若有若无的黑气从他们的身上、七窍间袅袅升起,幽幽漂浮向天空中那个黑色大磨盘。

    一个通玄中期的修者疯狂地拿脑袋撞击着山洞岩壁,撞得头破血流都浑然不觉,在痛苦到达极致的时候,他沙哑地惨叫着,终于用尽最大的力气猛地撞在了岩壁上凸起的一块棱角上。

    砰地一声巨响后,他整个人抽搐了一下,旋即软软地瘫倒在地上,生机渐渐消散于无,但那一丝一缕的黑气依旧持续不断地从他身上漂浮而起。

    某个山洞中,言碎月和许明渊震惊而茫然地听着充斥在各处的凄惨叫声,心中既骇然又恐惧。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都怎么了?”许明渊仿佛梦呓般喃喃道。

    言碎月则疑惑道:“为什么我们没事?”

    忽然,一道身影踉踉跄跄冲入山洞中,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徐澈?徐澈你怎样了?”言碎月神色一变,赶忙将那跌倒的人扶起来。

    徐澈大口大口喘着气,嘴角的鲜血不断流淌而下,但比起慌张得手足无措的两人,他的神色却显得十分冷静。

    “是之前那些……那些天材地宝……”徐澈费力地挤出了一句话。

    言碎月和许明渊对视一眼,心中皆是猛地一震。

    “怪不得……”言碎月刚喃喃出声,忽而记起徐澈如今的玄尊实力就是靠那些灵物强行推上去的,脸色不禁变得十分难看:“徐澈,那你……”

    许明渊则是慌忙摸出了一颗丹药给他塞进嘴里:“念羽白之前留给我的,你先服下。”

    兴许是药力逐渐化开,徐澈苍白如纸的脸色终于渐渐回温:“我、我死不了……之前我就怀疑,那些东西有问题……所以,刚刚发生大变的时候,我就将灵力废掉了……”

    “什么?废、废掉了?!”言碎月骇然失色,惊得险些撞到旁边的岩壁。

    许明渊也是一呆:“你、你辛辛苦苦修炼到现在的灵力……”

    徐澈平静地道:“如今我经脉寸断,想必以后也不能修炼了。”

    两人怔怔地望着他,震惊过后就是难以抑制的惋惜和难过,但还没等他们开口安慰,徐澈已经坦然道:“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我很知足。”

    言碎月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道:“不如、不如你可以像我一样修行武者体系,你现在才十五岁,筋骨尚未完全定型,还来得及的。”

    徐澈摇摇头道:“就算我能养好这一身伤势,经脉残缺对于锻造肉身而言也是致命的问题,恐怕我的玄力修不到半途就走火入魔了。”

    “啊,那、那还有魂力啊……”

    “魂力基本全靠天赋,我小时候就测试过了,我没那个天赋。”

    “那……”两人还想安慰两句,但最终只能沉默。

    徐澈缓缓闭上眼睛,强行压下心头的无助和软弱,轻声道:“接下来可能要麻烦你们保护我了,我好想活着离开这里。”

    哪怕,回去之后当即沦为家族的弃子,他也要再看母亲一眼。

    言碎月守在徐澈身边,咬紧唇,只感觉心头灌了铅般沉重,让他有些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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