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想到这里,扶着的紫衣少女又咳出了一口鲜血,哪怕是隔着衣袍,墨风也可以感觉到她身体冰凉得毫无温度,豆大的冷汗已经滑落在地,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平静容颜在此刻显得无比脆弱无助,仿佛压抑了恒久岁月的痛苦与迷惘。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花季时节,缘何会有这么多的苦楚和深愁?

    甚至,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压力,她自己或许都没有察觉,她的心弦已经快要不堪重负,否则此时此刻她又怎会被所修幻术轻易反噬?

    墨风怔怔地注视了她两秒,第一次感觉到这位恍若谪仙的少女有了人间的情绪,只是她一直习惯戴着一重面具,将所有的悲伤、痛苦、迷茫、无助都通通压在心底,划为任何人都无法触碰的禁区。

    说到底,还只是个柔弱的女孩儿啊。

    “你说吧,具体怎么做?直接将魂力蔓延进去?可她的魂海本身还有一层坚实的防御……”墨风不再犹豫,毕竟人命关天,紫尘若要恼恨他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现在意识混沌不清,要突破魂海界限再容易不过,你先将你的魂力化整为零,根据我说的薄弱点渗透过去……”暗渊之王也没再调侃他,而是给出了一步步的指引,墨风听他那娴熟自然的语气,这种事像是已经干过无数次了一样,绝对的是惯犯,于是墨风一边分化魂力的同时,心里也不禁又多了一分警戒。

    这种穿针引线般的细活虽然只有短短一会儿工夫,但墨风已经感到无比的心累,还好总算耐着性子将大半魂力渗透了过去,眼前的世界顿时变得大为不同。

    放眼望去,尽是蒙蒙灰雾,像是来到了一片混沌未分的世界。相比起来,墨风的魂海就如真正的海洋,点缀着一些道原诀修炼出来的星辰光芒,但紫尘若的魂海却单调无比,只有无穷无尽无法穿透的迷雾,让人什么也看不真切。

    只有无数黑色闪电在迷雾中来回贯穿,眨眼功夫就蔓延开了一大片区域,将灰雾步步紧逼,像是恶魔探出的獠牙。

    感应到墨风的外来魂力,一片黑色闪电便张牙舞爪地扑来,然而在海界的抵御下,墨风万法不沾身,魂力如若无物,直接飘忽穿梭而过。

    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先找着紫尘若的主体意识,免得误伤到她。

    沿着灰雾往最深处行进,墨风只感觉有无数画面在眼前飘过,他知道那肯定是紫尘若的记忆片段,但本着不窥探别人隐私的准则,他可谓是目不斜视,始终没有多看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已经有很多个时辰,又似乎只有短短几分钟,墨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紫色身影,辉映着一片淡淡的光芒。

    墨风不禁心中一震,虽然那紫色光影模糊不清,但猜也能猜到是紫尘若的魂力化形,只是……不是说只有化灵境才会形成这样的魂影坐镇魂海中心么?紫尘若分明只有分灵初期啊。

    但他也来不及多想,因为一大片深黑的暗影正扭曲着封锁住紫尘若魂影周身,拼命地渗透而去,让那淡淡的紫色光芒如风中烛火摇曳晃动,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墨风的魂力瞬间蔓延而去,化作炼魂符印,穿透了那一片深黑暗影。然而这些暗影反噬尤其严重,墨风的魂力眨眼间就损失了一小半,照这个速度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完全吞掉。

    他索性将魂力变幻成散神印,深黑暗影的吞噬顿时受阻,甚至还被震开了一段距离。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结果,按理说炼魂符在攻击力上应当比散神印强很多才对,没想到现在还不如散神印效果好。

    情况顿时陷入了僵持,墨风一点一点磨掉那些深黑暗影,纠缠中眼前似乎掠过了一幅幅光怪陆离的画面,最终一副图景硬是横冲直撞而来,映入了他的意念之中。

    一刹那的恍惚后,墨风眼前便出现了一片辉煌巍峨的宫殿,宫殿里黑压压跪着一片人,都穿着华贵的紫袍锦衣,男的英俊,女的清丽,无论老少都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仙人气韵,衬托得这片宫殿如若九天仙宫。

    仙宫的最高王座上,坐着一位气度超凡深不可测的男子,只是不知什么缘故,墨风却瞧不清楚他的脸庞,只知道此人威仪深重,如帝君临尘,恐怕比那封域五大国的皇帝陛下还要高高在上。

    而他的身后,依次站着三个年轻人,两男一女,看着都还十分稚嫩,那位娴静乖巧的女孩儿岂不正是紫尘若?

    “陛下,万载春秋已逝,我族实已等待了太过悠久的岁月,再不行动的话,我们这些老骨头恐怕就支撑不住了。”一个颤颤巍巍的垂朽老者是场中站着的不多数人之一,此刻踏前一步,行礼沉声道。

    “陛下,末将百年来未尝有所懈怠,十万大军皆已枕戈待旦,只需一声令下,即可挥师再临尘寰!”一位身披铠甲的六旬老将同样凛声说道,杀伐气冲天。

    “陛下……”

    面对纷纷请缨慷慨激壮的众人,那高高在上的威严男子只是平静说道:“诸位且稍安勿躁,广灵星君虽言封印之力稍有消解,但当下还不足以完全突破而出。”

    “可是陛下,那星君大人前些时日祭天设阵,大费周折,又是意欲何为?”

    “广灵星君坦诚言及,如今他只可送一人冲破封印桎梏,而且修为还不能超过天灵初期。”

    “那……这又有什么意义?”场间无数人错愕。

    “人选已定,此事不必再议。”威严男子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墨风分明看到,站在他身后的紫尘若微微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攥紧了衣角。

    画面一转,已经由恢弘的宫殿变成了一处清幽秀雅的花园。

    “尘若,还在怨爹吗?”刚才高坐王座上的威严男子此刻却显得温和了许多,轻轻抚摸着眼前少女的长发。

    脸庞十分稚嫩的少女只是轻轻抿起唇:“没有。”

    “有些事,爹现在不好跟你多讲,毕竟那对你而言还太过复杂……记着,这次出去,你就只用做好一件事,只是一件事便好。”

    “嗯。”少女垂着眼睑,淡淡道。

    看着她波澜不惊的平淡脸庞,威严男子欲言又止,似是感觉到了一种冷漠疏离的隔阂。

    一个苦苦想要拉近距离自称爹,一个却始终毫不逾矩称他父皇。

    “父皇无事的话,尘若便告退了。”少女行了一礼,语气依然淡淡的。

    “等等,”威严男子赶忙唤住她,犹豫了一下才道:“你下个月再走,爹陪你去看一看……看看她。”

    少女的眼眸中似泛起了一丝波澜,轻声说道:“我还以为,您已经不记得娘亲了……”

    威严男子涩然道:“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未尝敢忘,只是……”

    少女安静地等着他,但等了半天也终究没有下半句,她只能低头垂眸,再次行礼,随后轻轻移步离去。

    始终没有回头。

    她一个人走在路上,一个人回到房中,又一个人轻轻捧起桌上最显眼处的一柄断剑。

    断剑已生锈,灵气全无,然而少女却小心翼翼,仿佛捧着这世间最为重要的珍宝。

    “娘……”

    她痴痴摩挲着断剑上的锈迹,不知不觉中已然泪流满面。

    ……

    墨风怔怔出神间,画面骤然消散无影,而那些跟他纠缠不休的深黑暗影也在散神印一次次的冲撞下散却大半,再不成气候。

    其实这幻术反噬远不足以对紫尘若造成威胁,但她现在正巧是魂海最为虚弱空洞的时候,这才被心魔趁虚而入。现在墨风这个局外人稍稍施以援手,那深黑暗影也就不成气候了。

    眼见那紫色魂影光芒渐盛,墨风也不再多做逗留,魂力一闪便丝丝缕缕地回归入海,比起来时消耗了约莫六成。

    等他收敛好心神,面前的紫衣少女也睫毛微颤,仿佛蝶翼向上翻飞,露出了那双清澈如湖的秋水明眸。

    在短暂的失神和浑噩后,紫尘若似乎终于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一双明眸深深地望着墨风,其间没有任何情绪。

    周围的空气中渐渐弥漫出淡淡的冷意,墨风是那么清晰地感知到,眼前少女在一个闪念间,已经动了杀机。

    他握紧了身侧的长刀,却始终没有动作。因为他在很认真地思索,如果紫尘若真要杀他,他又当如何?

    两人对视着,短短一瞬的凝滞,竟漫长得仿佛一生。

    在杀意逐渐浓郁的最后一刹那,墨风几乎以为她已经要动手了,但不知为何,一切忽然间烟消云散,仿佛刚刚只是他的幻觉。

    少女低下头,紧紧咬着唇,眸中掠过无比复杂的神色,还有一些茫然和无措。

    “都忘了吧。”紫衣少女轻轻说道。

    墨风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对不起……”她又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涩然道。

    墨风见她神情渐渐缓和,便开口道:“也是我太莽撞了,本来无意窥探什么,但最后……”

    “我知道,这不怪你。但是……有些事,一旦被人知道你知道,你真的会死的。”紫尘若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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