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又开始在二中教授法律思想的课程,只是这一次从县里政府办回来之后,他和彭佩然之间,疏远了。

    平安知道彭佩然对于自己有意识的疏远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再被县里借调,这无关于地位和工作,自己和她之间纯粹属于自然性质上的男性和女性之间的相互吸引。之所以疏远,是因为她的公爹林伟民。

    在东凡乡的那件事上,以杨得志为首调查组的人都趋于认同蔡菊花的自杀是出于自身的疾病、出于对亲家一家人的愤恨和生活的无望,也就是说蔡菊花的死和林伟民以及高国强没有丝毫的关系,但是平安却在调查组的汇报会上唱了反调,导致高国强拂袖而去,也导致了杨得志再次带人去了东凡乡做二次调查,而且,在最后的笔录上,平安还不好好签字。

    平安的所作所为,从彭佩然方面考虑,就是要致林伟民于危险。

    彭佩然作为一个中专毕业生,能在县二中担任管理后勤的主任工作,这和林伟民是有着必然关系的,林伟民如果在蔡菊花的这件事上背负了责任,后果不知会如何,那么对彭佩然今后在二中的工作,肯定会造成影响。

    因此,从彭佩然的角度考虑,平安一方面和自己在肉体上缠绵,另一方面却绕着弯变相的对自己不利,彭佩然从自身和家族方面考虑,对平安的所作所为就不能接受,两人只能渐行渐远。

    平安知道这没法解释,事实上有些事越解释越糊涂,于是他干脆的沉默。

    这个季节最后一场冬雨席卷了本地区之后,俞洁来到了二中——她在学校接待室见了平安。

    俞洁和从前没分别,她瞧平安似乎比刚刚见的时候瘦了些,问:“吃的不好?”

    “没有,挺好,营养均衡,吃嘛嘛香。”

    “那就好。”

    平安不知道俞洁叫自己来做什么,但是他不想和俞洁过多的谈话,他现在觉得,俞洁真的和俞薇一点都不像,不管她知不知道俞薇的何去何从,不管她和俞薇到底有没有关系,自己都不想和这个女办公室副主任再有任何的来往。

    “我一会还有课,俞副主任还有其他事情吗?”

    平安笑笑的问,俞洁盯着他的眼睛,很久都不说话,平安也看着她,俞洁说:“是不是想不通?”

    “什么?”

    俞洁不吭声看着平安,平安像是刚刚悟出俞洁指的是什么似的:“哦,没什么想不通,就是一份工作,在哪都是干,再说本来也不想去。”

    平安的轻描淡写让俞洁无话,她说:“我给学校带来一份政府办出具的工作鉴定函,内容是对你在借用期间的表现进行了肯定。”

    “谢谢。”

    “你在县里工作认真努力,品行优良,县里建议学校予以表扬,认真培养。”

    “再次感谢。”

    俞洁再次的盯着平安,但平安已经在看手表,俞洁就结束了谈话。

    时光荏苒,一场冬雪降临,平安终于迎来了考研的日子,英语、政治、刑法……一门门功课逐一拿下,当从考场里走出来,平安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回到家,站在窗前看着对面的窗户,雪花被风卷着往玻璃上一直的扑,似乎要将窗户全用雪给糊起来一样。

    往事已经遥远。

    又过年了。

    日子日新月异,作为社会的人,可以说成熟一步,单从生物角度,也可以说,离死又跨近了一步。

    花开花落又一年,岁岁年年人不同。研究生复试过后,刘可欣打电话来给平安道喜,问平安有什么打算,平安觉得自己应该要离开二中了,说,自己想辞职,刘可欣说今年似乎有部分研究生名额允许考上后不脱产读的。

    平安说:“我还是想彻底回到校园去安心做学问,我觉得,我的性格只能做学问,当老师,有些误人子弟,还有,一心二用的,我怕两头不讨好,即没学好习,工作也耽搁了。”

    刘可欣说:“我觉得你无论怎么都能做好的,干什么都成。”

    平安停了几秒回答:“你再说,我就要骄傲了。”

    刘可欣笑:“反正我就认为你是最棒的!”

    ……

    平安坐在宿舍,面前摊开的稿纸上一个字都没写,他是想写辞职报告的,可是一时间脑子里千头万绪的,又不知道从何落笔。

    “笃笃”,有人敲门。

    这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平安开开门,发现外面站的竟然是谢乐迪,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谢科长,请进。”

    谢乐迪笑笑的进来,而另一个面目严肃的人却站着没动。

    “平安啊,有点事,想请你去做一下说明,”谢乐迪看着屋里的摆设笑着说。

    “哦,关于哪方面呢?”

    “这个,咱们,到了再说,好吧?你看,都等着呢。”

    什么事呢?

    平安没有再问,三人到了楼下,上了一辆车,平安注意了一下,这辆车的车牌是属于市区的。

    一路沉默,车子并没有驶向县里,而是去了市里,一直到了市宾馆,进了一个房间,平安看到这个像是小型会议室的屋里坐着几个人,一个个面目严肃,和刚刚同谢乐迪接自己的人有些类同。

    “平安啊,我介绍一下,这几位,是省里来的同志,”谢乐迪这会笑的开心,不过他说了等于没说,因为他根本没说这些人是来自省里的哪个单位的,是什么人,只是说同志。

    其中有一个人让平安坐下,还有人给沏了茶水,平安端起来就品,茶杯里漂浮着一朵漂亮的茉莉花,随着水波轻轻的荡漾着。

    “平安同志,我们请你来,想问询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刚刚那个让平安坐的人又开了口,似乎,他就是这些人之中领头的。

    “你们是什么人?问我哪方面的问题?”

    “嗯,这样说吧,我们几位,来自不同的部门,属于省里的一个联合调查组,关于要调查的问题,是和去年你们县东凡乡的一个自杀的老人有关。”

    省里的联合调查组?调查蔡菊花的事情?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现在这些人在夜里将自己带到了市里,做事真够隐蔽的。

    那谢乐迪又是怎么回事?

    谢乐迪作为县政府办的人员,为什么能知道省里的这个调查组?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谢乐迪这时说话了,依旧的先笑了笑:“平安啊,省里的同志来市里,对我们县东凡乡发生的事情,十分的重视,也十分的慎重,在展开调查之前,先和你谈,那是对你的信任,也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调查组同志提出的问题。你是优秀教师,觉悟好,水平高,我就不多说了。呵呵。”

    第一个对自己进行询问?就是说这个调查组的到来,县里很可能还不知情,就是保密行动。

    还是那个问题:谢乐迪到底怎么回事?他从何得知这个调查组?他怎么就参与进来了?

    “东凡乡的事情,不是当时已经调查结束了吗?现在这是?……”

    平安嘴里都是疑问,调查组里面有个人说:“平安同志,东凡乡的事情,你们县当时是组成了调查组,调查的结果,也向市里进行了汇报,不过前一段,省里相关部门接到了举报信,反映你们县的调查组在调查过程中有不尽实的地方,我们来,就是予以澄清。”

    这人顿了顿,又说:“情况,我们大致的了解了,现在,你作为当时调查组的成员之一,将情况给我们如实反映,这对于我们的开展工作是有很大帮助的。”

    这样?

    在来的路上平安将可能遇到的事情都思考了一下,在这个县,涉及自己的就是和彭佩然之间的那场没有进行多久的偷情。其实很认真的说,平安对彭佩然的身体还很迷恋,但两人之间就戛然而止。

    这一时期平安就彭佩然一个情人,而且,彭佩然的确非常让平安能“性致勃勃”。

    可恰恰就是因此,就算此时和彭佩然之间的事发“奸情暴露”,没理由谢乐迪亲自来找自己,这和谢乐迪八竿子打不着。

    于是,平安想的最多的也就是蔡菊花老人的事情。

    但如果就是蔡菊花的事件,平安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谢乐迪会出现?为什么上门找自己的是谢乐迪?

    谢乐迪当时本应该参加那个调查组的,可是后来俞洁临时的将自己给替补了进去,谢乐迪对于东凡乡的调查可以说没有丝毫的发言权。

    那现在就要好好想想,俞洁当初为什么要临时将谢乐迪给换下来?

    偶然?还是别有原因?

    在蔡菊花的那件事情当中,如果按照李旺财的口述,林伟民是踹了蔡菊花的,也就是林伟民是有错的,而按照杨得志当时的说辞,林伟民为何要踹蔡菊花一脚?就是为了给高国强解围,因此要是林伟民对蔡菊花的死负责任,高国强也不能幸免,多多少少要承担一些责任。

    高国强要是出了事,俞洁呢?

    高国强那晚在东凡乡去俞洁的房间虽然因为自己的误打误撞没有成就好事,可是他们那晚是之间关系的第一夜,还是很多夜的一个重复?那么他们的关系,之前有没有被别人发现呢?除了自己,别人有没有知情看到呢?

    这样,高国强要是出了事,俞洁会怎么样?

    这一环套一环,环环相套,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每个人都栓在一个链子上。只要挖出了一个人,所有在环里套着的人,都不能幸免。

    如果林伟民不用管,林伟民真的踹了蔡菊花的话,正好就此接受惩罚,高国强也是,虽然那会自己被两次借调到县里,都有他的点头首肯,但其实自己并不承他的情。

    只有俞洁。

    只因为有俞洁。

    如果因为这个将俞洁也陷了进来……

    还有一点,俞洁给自己说过,蔡菊花的事情出了之后,高国强是给了她两千五百块钱让她转交给蔡菊花的姊妹菜杏花的,也就是说蔡杏花及其亲属没理由也没可能在事件平息之后还给市里省里告状,起码这种可能很小,而促使当时县里组成调查组的那封市里批转的举报信,很有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人寄去的。

    那这个别有用心的人,是谁?

    自己被俞洁临时的安插进调查组之后,第一次李旺财是说林伟民踹了蔡菊花,第二次,他却改了口。这又为什么?

    杨得志当时不让自己再深挖,说了一大通的理由,可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翻来覆去的,其实可以归结于两个字:阴谋。

    一瞬间平安想了这么多,他看着屋里的人,视线在每一张脸上滑过……

    这个谢乐迪总是笑眯眯的,他其实就是阴谋的课代表。

    可是,也可惜,谢乐迪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学刚毕业的青年教书先生,这二十多年的生活,也并不是一张白纸。

    脑子是个好东西。

    思辨的看待问题,自己还是懂的。谢乐迪不管是什么课代表,总之是课代表,而自己目前的身份,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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