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半掩着门,一年四季似乎都未曾关过。

    几片梧桐的叶子飘下来,随着秋风盘旋了一会,便落在地上。

    就像人的一生。无论曾经怎样壮烈不凡最终都不过是归于一坯黄土。

    自屋内走出一位老妪,虽历风霜却仍可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美丽。那双眼睛虽已皱纹横生,却依旧灵动,不由让人喟叹,年轻时她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她闻言总是笑笑,用低低的声音说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又有人问她怎么总是半掩院门,她只道总忘了关。

    其实她在等一个人。只是她已经知道,那个人,许是再也不会推开门来了。

    她总是梦见自己年轻时的事。

    那时候还是三国鼎立,她自幼在义父家长大,便从义父口中听闻局势的动荡,也深知政治对于悠悠百姓有多么重要。

    义父受蜀王器重,一日他曾秘密造访。

    之后义父便叫了她过去。

    后来她得到了自己的任务,那便是除掉魏国名声在外的战神,吕布。

    那时她也不过十八岁,自小养在闺阁,虽知政局却从未习得半点武艺抑或兵法,她不禁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可是,这战神吕布,连子龙将军都擒他不得,婵儿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他?”她疑惑。

    “美人计。”见她不解,义父又继续讲。

    “婵儿生得倾城容色,又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一个美人,他吕奉先怎会不动心?”

    “这一计成败,只在他对你的一颗心。”

    貂蝉退出屋内的时候,弦月已经挂上了梢头。

    她有些哀凉。原来自己这些从小便要学会的技艺,恐怕都是多年的筹谋。

    她以为自己有一个家,却原来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她也是个普通女子,想着有一天能够嫁给一个如意郎君,从此举案齐眉,偕老白首。可她注定已经不能完成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梦想了。

    但很快,通晓时事的貂蝉想通了。不论自己怎样不甘不愿,魏帝凶残,若是天下归一曹家,必将民不聊生。除掉他手下这一得力干将吕布,也算是为百姓做的大好事。

    她走回房间,对镜梳妆。

    第二日,她便见到了那大名鼎鼎的战神,吕奉先。

    远远看去,他身材高大,体态雄伟,手持一把长戟。

    “一介武夫。”貂蝉心内叹道。

    酒过三巡。

    义父唤她,为吕将军添酒。

    她会意,走了过去。

    这日的貂蝉已细心打扮过,原本便是倾城之貌,如今更显绝色神韵。

    吕布本是漫不经心瞥了一眼这添酒的小女子,却再也没能挪开视线。

    义父见状,顺水推舟三言两语,便讲要把貂蝉许配给吕将军作小妾。

    那吕布喜出望外,毕竟这绝色美人他实在属意不已。可他却未随口应允。

    而是说了一句。

    “奉先有心娶这美人,却不知美人可愿嫁与我。”

    从未抬眼的貂蝉闻言,抬起头看他。他生得竟有几分英俊。

    更使她想不到的是,这人竟会考虑她的想法。

    貂蝉从小受人看管长大,任何事情,哪怕这终身大事,都从不能自己做主。

    今日竟有人,替她想。

    看了看义父有些急的脸色,她心下只觉好笑。这个平日待她如父的人,尚不如这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子。

    她略点头,带着几分娇羞之色。

    “小女子早已听闻将军大名,如雷贯耳。若能嫁与将军,实在是荣幸之至。”

    义父满意地笑了。她看向那个男子,他眉宇间亦染上了浓浓的喜色。

    “得美人如此眷顾,亦是我吕奉先之福分。”

    他言语妥帖得体,也并非她心中的鲁莽武夫。

    吕布娶她的那天,是她梦境里出现的最多的画面。

    由于地位低微,她只能先做妾室。本以为只能寒酸出嫁,却被他办得风风光光。

    红妆十里,排场颇大。

    洞房花烛夜,她坐在他旁边,微微颤抖。她有些害怕,这是她此生最重要的时刻,却怀揣着那样不轨的居心。

    他却只以为她是紧张害怕,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娘子莫怕。”

    这样的安稳和踏实,她从未有过。

    她问他,为何娶自己这样一个妾室,却要如此大的排场。

    他答得迅速,不假思索。

    “吕奉先此生只娶一个女子。自此我的妾也好,妻也罢,都只是你貂蝉一人。”

    蜡烛的泪流满了桌,他看到了盖头下她的脸。她实在美得不似人间的女子。

    他英俊挺拔的鼻梁蹭过她的脸,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

    他日日将她视若珍宝。美丽的衣服,精巧的饰品,珍奇的玩物,他总是变着花样哄她开心。

    每天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拥她入怀。

    她使命在身,一日也不曾耽搁。

    她讨厌自己的虚情假意,又害怕自己变得真心真意。

    她不能心软,她不能爱他。

    “婵婵,又不开心吗?”

    “没有,我为您跳一支舞吧。”

    衣袂翻飞,笑脸盈盈。

    他轻轻酌酒,静静欣赏这绝色的舞姿。

    只应天上有,人间几回闻。

    他不允许她像一般的妾室一样伺候他用饭,他永远会叫她与他同桌而食。

    她说起礼数,他便会用吻来堵住她的嘴。

    “我说过,你是我的妻子。”

    与义父约定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那日他睡去之前,她缠着他为她画一次眉。

    由于常年征战,他手上是粗重的茧,从不提笔的他显得有些笨拙窘迫。

    “可惜奉先不是文人,手脚笨拙,不能将娘子的眉描的细致服帖。”他有点不好意思。

    “夫君描的,就是最好的。”

    这是她始终的梦想。由自己的心上人为自己画眉。

    她终究无可逃避,那份对他的爱意。

    她带着他亲手描的眉,在他的杯中抹上剧毒。

    “夫君,可否与妾身共饮一杯?”

    她说这话的时候,字字有如用尽千钧力气。

    她真的不想,可她别无选择。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他宠溺地看她,她躲避他的视线。

    一杯饮罢,他对她说:“天晚了,早些休息吧,这些日子,你身体不适。”

    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她,她却无时无刻不想着置他于死地。

    义父给她的药,不会让他很快死去,这是为了给她脱嫌。义父向来老谋深算,总能全身而退。

    这药会使他全身乏力,心口疼痛,气力不能集中。在第二日与蜀交战中,蜀国便可大胜。他亦会因精疲力竭武力大减而被杀。

    何其残忍。

    貂蝉彻夜未眠。

    但该来的,总是会来。

    令她意外的,确是他征战前的一席话。

    “婵婵,你喜欢梧桐,今日别后,便有人带你去一乡下小院,那里种着梧桐树,你要好生照顾它和自己,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已经为你准备了足够的钱。你的日子,不会犯愁。”

    “奉先..”

    “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心甘情愿。”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婵婵不要哭,我不愿意看到你哭。我也真的好想,陪你一起老去。”他低了低头,“可我不能。”

    “对不起,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连声道歉。

    “不,这不怪你。”他说话已无平日的底气,有些气喘吁吁。

    “你答应我,今日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来战场找我,好吗?”

    他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悲惨的下场,哪怕这根本就是她给的。

    “我要在你心里,永远是那个从未败过的战神吕奉先。”他想想又道:“若说我败了,我只败给了你一个。”

    他笑着,在她眉心吻了一下,一如那花烛之夜。

    策马而去,潇洒而壮烈。

    她没有去战场,她也没有寻死。

    她安安静静,来到那个他为她准备的地方。

    虽是乡间,屋子里却毫不简陋,甚至有些奢华。

    屋内的小几上,放着一张字条。

    “想与你日同餐,夜同眠。想为你一世画眉。

    夫吕奉先。”

    她这一生,从未关紧门扉。她总想着有朝一日,那个男子会推开门来,言笑晏晏的看着她。

    “婵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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