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听得许婉秋句句沙哑,与她绝色的娇容实在是格格不入,不由得叹了口气,“在下石敬瑭,见过姑娘。”

    伤口传来的阵阵剧痛令许婉秋蹙起了眉头,她蜷缩起来,怒道:“苏有雪,快……快帮我杀了他,我不想再看到这张嘴脸!”

    许婉秋话音未落,千般利刃蓦地斩了下来,左射军见她出言不逊,纷纷下了杀招,苏有雪浑身一震,眼见已是不及,不料红芒起处,赤霄挡开了众人。

    石敬瑭抚摸着许婉秋的肩膀,鼻子贴在腮边深深一嗅,大笑道:“我的美人儿,你若是死了,却教我怎么独活?”

    许婉秋感到一阵酥麻,想要躲开却被石敬瑭抱在怀里,娇羞的脸上现出了鄙夷的神色,怒道:“淫贼,你……你不得好死!”

    “你的对手是我,还不放开婉妹!”在鸿羽的蜂鸣声中苏有雪飞身而起,无数剑影在石敬瑭面前铺陈开来,杀意瞬间笼罩全身。

    “婉儿?好名字!”赤霄不甘示弱,迎着鸿羽斩了过去,石敬瑭认准了许婉秋与苏有雪的关系,一心要在众人面前展露身手,以此来虏获佳人芳心,“赤霄剑下,石某还未逢敌手,纳命来吧!”

    苏有雪脱去红服只剩了件白色亵衣,周身弹出的万点剑芒皆被赤霄挡了下来,二人战了数十回合终是难分高下,军士们见统军战得吃力,瞬间围聚而来,他们用长兵抢地,以壮士气。

    许婉秋见人群中剑光凛冽,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觉得石敬瑭对自己甚为爱慕,于是大喝道:“石将军,你口口声声说倾心于我,就是这般兵戈相见吗?我可以留下来,但你要放了苏公子,不然……不然我便死给你看!”

    折扇蓦地撑开,金叶已是抵住了许婉秋的咽喉,她的手正随着喘息微微颤抖着,娇嫩的肌肤几欲渗出血来,“还不放了兵刃,本姑娘说到做到!”

    “美人儿莫要胡来,你想怎样我都依你。”赤霄收了回去,石敬瑭转而望向许婉秋的脸,嘴角扬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只要美人儿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别说放走一个人,就算美人儿要了我的命,石某也给得!”

    他大手一挥,左射军与鸦军立时撤出馆外,瞬间为苏有雪空出了一条血色甬道,甬道两侧刀光隐隐,似是暗伏着杀机。

    “苏某的贱命不值一提,婉妹你何必如此?”苏有雪沈厚寡言,有什么话都是憋在心里,纵然他万般不愿却也拿这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毫无办法,他一时犹豫,只是注视着许婉秋的双眼,迟迟不肯离去。

    “真是个榆木脑袋,你要是再不走就留下来替我收尸罢!”扇尖刺入咽喉,鲜血遽然滑了下来,许婉秋高昂着头,脸上没有半点惧色。

    石敬瑭吞咽着口水,直吓得冷汗涔涔,急道:“美人儿这是何苦呢?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苏有雪俊眉深锁,自当是许婉秋下了必死之念,柔声道:“苏某不会弃你于不顾,此去与庄众汇合,再寻营救之法,如若三日内未见庄众动向,苏某自来领死谢罪。”

    他与石敬瑭对视良久,嘱咐道:“婉妹身上有伤,你且照看好她,若是敢对她心怀不轨,苏某必然取你项上人头,绝不手软!”

    不知何时,石敬瑭的幕僚桑维翰从左射军中走了出来,他身材瘦削,使得铠甲略显松垮,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甚是滑稽,他小跑着近前,在石敬瑭耳边窃语道:“大人杀了这个小白脸,不是一样可以抱得美人归吗?如此还能绝了后患,何乐而不为?小白脸若是死了,婉儿姑娘没了念想自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大人,到时成就了鱼水之欢,何愁她芳心不许呢?”

    石敬瑭觉得桑维翰所言甚是,但他看到许婉秋的折扇仍在颈间映着血色,不由得一愣,怒道:“你又懂什么?小白脸死了,美人儿也死了,我要和死人过下半辈子吗?何况在美人儿面前怎么可以出尔反尔,石某说了不杀便是不杀,说了放人便是放人!”

    他掸了掸身上的烟尘,余光瞥向苏有雪,“石某随时恭候苏公子大驾,至于婉儿姑娘,在下绝不会施以兽行,自不牢苏公子费心。”

    “婉妹保重,一定要等我回来,莫要再做傻事!”苏有雪腾身而起,如惊鸿般脚下生风,两侧鸦军一片哗然,只觉得白光闪现,握在手中的长枪战斧未及出手,苏有雪已然遁去于无形。

    “婉儿妹子就这样让他走了?恐怕苏公子不会再回来了,世间男子尽是些薄情寡性之徒,妹妹也不必做什么贞洁烈女,为了个男人不值得!”冷梓月倚住看台栏杆,仍是扶着昏睡中的薛崇,忽然一段苍老的声音从甬道深处传了过来。

    “冷儿,冷儿……快救救老身……”声音由远及近,冷梓月愕然回首,遥见薛母被鸦军挟持着,四把钢刀正架在颈项间,神色已是恍惚,“冷儿救救老身,快……快救救老身……”

    桑维翰从薛母身后走将出来,邪笑道:“冷夫人可认得这位老妪?”

    冷梓月勃然大怒,赤甲刹那伸出寸许,直指桑维翰兽首金盔,“你们竟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对待一个老妇人,母亲年迈,若是有何闪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人质在我手里,夫人还是交出节度使,束手就擒吧?”桑维翰又是一阵邪笑,他取出匕首,在薛母眉眼间游走了几番,“小的很喜欢匕首这个东西,它可以让我感受到人的痛苦,让我看清谁是懦夫谁是君子,人啊,在死亡面前比什么都真,比什么都可笑!”

    冷梓月昂起下颌,火光在她的脸上徜徉来去,怒道:“姑奶奶什么阵仗没有见识过?银枪效节都纵横魏博时,你恐怕还在襁褓中啼哭求乳,竟敢嚣张到老娘的头上来,想是活腻了吗?”

    薛母哭得泣不成声,精神已在崩溃的边沿,忽见薛崇躺在冷梓月怀中,自当是气绝身亡,恸哭道:“吾儿命苦啊,怎就娶了你这泼妇,真是死不瞑目!贱人,你……你竟然不顾老身死活,老身真是瞎了眼,看不出你这毒妇蛇蝎心肠。”

    “母亲你误会我了!”冷紫月食中二指于空中交叉,示意都军不可抵抗,大喝道:“老祖宗有难,还不退下!”

    忠义效节都愕然相望,他们自小跟在节度使身边,都是薛崇的义子,一生的宿命便是护卫左右,此时兵败如山倒也只能自刎谢罪了,只听得冷梓月一声惊呼,都军的鲜血已是溅洒满身。

    “精彩,精彩!”桑维翰拍手笑道:“薛崇这厮何德何能,身边竟有如此死侍耿耿忠心,实乃吾辈楷模啊。”他从左射军中接过锁链,扔在了冷梓月脚边,接着道:“无需小的多言,夫人应该知道怎么做了罢?”

    冷梓月将自己与夫君铐在一起,生怕被人拆散一般,苦笑道:“母亲,冷儿这样做您满意了吗?”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薛母哪里见过这般光景,早已吓得不知所云。

    “好一对苦命鸳鸯,看得小的颇为动容,冷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也省得我们浪费唇舌了。”桑维翰阴笑道:“冷夫人面白唇红,虽是个中年人却也不见半分颓态,若是将夫人献予总管大人,他老人家必然极为受用,我与都头能否加官进爵,可就仰仗着夫人您了!”

    桑维翰见正堂里浓烟弥漫,已是辨不清冷夫人和节度使的容貌了,回首道:“这两个乱臣贼子狂妄至极,带将下去好生招呼着!”

    鸦军将二人带离了琉璃馆,向着李嗣源落脚处匆匆而去,冷梓月逆来顺受,自顾自的搀扶老母,似乎早已将薛母方才的“戏言”抛之脑后了。

    许婉秋被左射军簇拥着,她多么希望苏有雪能来解救她,却又极不情愿见到他三日期满来此领死的场面,两难之际回首望着恢弘的琉璃馆在火中香消玉殒,不觉愁上心来,仿佛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消亡的一日,仿佛一切辉煌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鸦军阵列有序,与左射军一路东行,桑维翰见时机成熟,便以手划刀,在自己脖子上划来划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石敬瑭,现出了试探之意,“大人,以免城内发生叛乱,我们何时屠城?”

    “屠城?义父可有交代过?”石敬瑭不禁一愣,他痴痴的望着桑维翰,一脸的错愕神色。

    桑维翰鼠目流光,他连连摇首,邪笑道:“总管并未交代什么,只不过杀戮可以封住悠悠众口,也能令梁国军士闻风丧胆,到时晋军到处必将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自古伐城贿民以安人心,岂有妄杀之理?”石敬瑭面现鄙夷之色,反问道:“若是屠城的消息传将出去,各州节度使必会严防死守,战是死降亦是死,你待如何?”

    桑维翰摇首道:“非也非也,郓州方圆百里无有良田,我军粮草已成了问题,又怎么养活这数以千计的灾民?”

    石敬瑭被说得哑口无言,略一沉吟,接着道:“纵然无法救济,却也不至于走到屠城的地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失了民心,便是将江山社稷拱手让人了。”

    “大人可知离此不远处,雄踞狼虎谷被梁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盐帮吗?”桑维翰卖着关子,缓缓道:“盐帮嗜杀成性,有着觊觎天下的野心,若是被盐帮得知郓城沦陷的消息,必会趁火打劫,鹿死谁手或未可知啊!”

    石敬瑭微微颔首,他握紧赤霄剑柄,剑眉锁得极深,“兵贵神速,都是在乱中求胜,我军在郓城没能扎稳根基,确是不可不防,国侨可有良策?”

    “我军可以放出流言,说鸦军一路搜刮抢掠,焚烧屋宇,郓城已然成了一座死城,并且夸大我军实力,将五千说成五万,盐帮纵使有天大的狗胆,也不敢舍命来抢夺区区一座空城。”桑维翰眯缝着双眼,金盔在月色下闪着深邃的光,“自古江山建立在尸骨之上,没有流血哪有新生?我们不但要散播流言,还要将流言做实,杀他个两天两夜,定要血洗郓州城!”

    石敬瑭心下一凚,颤声道:“这……这属于擅自调兵,在军中乃是死罪。”

    “大人莫慌,屠城也能假以人手,不但无过,反而有功。”桑维翰大笑道:“我军可以在郓城各处张贴告示,上面写着从军者不杀,三日后屠城,降兵的钱粮可由至亲人头来换,不得以腐尸充数,如此三日郓州必然大乱,我军再以平乱为名将余众尽数屠灭,如此一来不但扩充了我军战力,还解决了粮草问题。昔日黄巢与秦宗权起义,粮草供给不足,军士便以人肉为粮,我军可以萧规曹随,将郓城尸骨尽数捣碎,腌制起来,方便随军贮存。一来警醒军士优胜劣汰,强者食人,弱者只能被食,无形中增添了斗志,二来粮草取之不尽,食之不竭,待得天下既定,后人只看得丰功伟绩,谁又会在意这些血腥的真相呢?胜者王侯败者寇,大人不可以优柔寡断,还请速速定夺。”

    石敬瑭注视着赤霄的红色剑刃,冷冷的道:“死者已矣,乱世也只能为活人牟利了,非我不仁,一切就按国侨的计划行事罢。”

    石敬瑭抬首之际,遥见月色隐于云后,似是看淡了众生轮回,期盼着曙光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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