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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所谓天道有常,无往不复,陛下欲让江山固存万载,非为不可,亦待天时!”青龙寥寥数句,似是梦呓,又似自语,声音清达入耳,却又字字锥心。

    朱温直听得浑浑噩噩,不知青龙所云,追问道:“上神出言如雾,何不直言?”

    “尊上所言是让陛下静待天时,只要时机成熟,天道或可逆行。”白虎撑开折扇,反手掩住了半张俊面,额前长发被夜风吹起,露出了一双颜色迥异的瞳仁,一颗湛蓝若海,一颗色赤如血,显得异常诡异,“至于这祭天之器嘛,乃是两把绝世神兵。”

    “哼哼……”白虎邪魅一笑,而后压低了声线,正色道:“陛下可有听过鸿羽、青冥?”

    他话音未落,微扬的唇角便已被冷峻抚平,白虎本就面无血色,加之那一身的白服玉带,更添了几分阴郁。

    “鸿羽……青冥?”朱温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仿佛一盆凉水从天灵盖上直接泼了下来,他还剑入鞘,回首望着兵部尚书敬翔的方向,似是某种询问:“昔年六扇门彻查此事,后与诛天教一战而伤亡惨重,所以寻剑一事暂被搁置,六扇门乃子振的心腹,其中原委想必也只有子振最为清楚。”

    “微臣实是有负圣望,四神捕仍在探寻青冥下落,不日便可归朝。”敬翔身材挺秀高颀,长发泛起的幽光将黄褐色的皮肤映得颇为神秘,他解释道:“江湖中有这么一则传说,相传金乌坠地衍生青冥,玉兔徐升化为鸿羽,这鸿羽剑软而薄,青冥剑硬而阔,两把剑本应是一对相辅之器,但天道相生,人道相克,致使持剑之人终无善果!欧冶子铸造的古剑冠绝华夏,他为越王勾践铸了五柄,后又为楚昭王铸了三柄,吾料鸿羽的前身必是鱼肠,而青冥自是龙渊的化名。”

    朱温眉头深锁,显是心事重重,“青冥乃是诛天教的镇教之宝,后又被帝释天赠予首徒,而玉面罗刹号称五绝之一,在江湖中难逢敌手,想要夺得青冥绝非易事,子振也不用如此自责,朕已是心知肚明。”

    “陛下洪福齐天,凡事必能逢凶化吉,只是此时凶星星芒正盛,彗星又与之遥相互映,乃是鬼胎全盛之时,也难怪六扇门为此苦心孤诣,终是徒劳无功。”青龙声音沙哑,带着一股莫名的怨念直抵人心,他用余光瞥向白虎,似是某种暗示。

    白虎秀气的叶眉下一双勾魂摄魄的明眸骤然一亮,颜色迥异的双瞳令人无法逼视,他邪笑道:“哼哼……青鸿二剑极是认主,非常法可逆,旁人得来亦如废铁一般。”

    纵使无情无感的木讷之人,听到此处身子仍是不由得一震,朱温虎目圆瞪,他显得极为不满,怒道:“既是废铁,得来还有何用?”

    “陛下有所不知,鸿羽青冥一阴一阳,这青鸿二剑认主的方式已成了千古之谜,但陛下大可安心,对于星盘来说它们只是祭天之物,用以改变时局,至于双剑认谁为主已是无伤大雅。”白虎画扇微摆,墨色山水衬得一张俊面愈发的苍白,“小神在卧龙峰以重金求得鸿羽下落,已是连夜赶回,冯道这个老匹夫果然认财不认人,竟是对小神开了金口。八卦往生索循环往复,终而通了阴阳,但这坤匣中别无他物,小神也只是得到了一张零星的笔墨……”

    白虎从怀中掏出了一块腐臭之物,此物血渍未祛,竟是一张刚刚剥下来的兽皮,上面字迹模糊难辨,却是笔走游龙,“赵博渊”三个大字是以极细的利刃刻在兽皮之上,乍一看去猩红异常。

    郢王朱友珪眯缝着双眼,勉强辨认兽皮上的文字,急道:“赵……赵博渊,可是赵州刺史?”

    他在心中盘算着:“赵州是李熔的封地,区区一个刺史怎敢违背圣意?只要父皇下旨令其交出鸿羽,想来不费吹灰之力鸿羽便能唾手而得,此等美差岂能让与他人?”于是躬身道:“儿臣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六扇门蝼蚁之辈,不堪重用,儿臣愿替父皇走上一遭,势必夺取鸿羽,为父皇分忧!”

    朱温微微颔首,看着郢王清瘦的面容会心一笑,“哼哼……还是遥喜深得朕意,此去赵州路途遥远,恐遇乱匪劫掠,喜儿可自行调遣神威军一路随行,切记勿伤人命。”

    “陛下若能得到鸿羽,便是筑巢引凤,小神自有法门令青冥归位!”青龙以指骨为卦,清算着命劫凶吉,他血目紧闭,似是陷入了沉思,“冯道隐居卧龙峰,号称五绝之首,可知过去未来,只惜不为朝廷所用,日后必成大梁隐患,此人不可不除!”

    朱温抿起双唇,虎目中流溢着难以描摹的威严,“上神所言极是,谁愿替朕前往卧龙峰取下冯道首级?”

    “儿臣愿往!”朱友文毛遂自荐,一头银发盖住了哀怨的双眸。

    “哼哼……”郢王冷哼一声,似是对博王的举措嗤之以鼻,他心下暗道:“父皇尚未立储,岂能让旁人抢了本王的风头?冯道乃五绝之首,岂是尔等说杀便杀?何况博王身经百战,纵使卧龙峰暗礁险滩,想必也能全身而退,倒不如将此烫手的山芋交予均王,令其有去无回!”朱友珪心念及此,便厉声喝道:“博王早已军功赫赫,在朝中羽翼颇丰,何必再去争这一箪食,一豆羹?”

    朱友文目力如刀,刹那由银发中飘了出来,直刮得人心惶惶,“不知郢王何意?”

    “兄长戎马一生,为父皇打下了这大好的江山,想必对于太子之位觊觎多时。”朱友珪讥笑道:“自古立长不立幼,传嫡不传庶,兄长虽是人中翘楚,但养子终归是养子,不能委以重任,更何况皇后的嫡子刚到加冠之年,从未带兵征战,无有军功日后怎能立足朝野?你我同为臣子,这心胸不能过于狭隘,兄长何不将此等差事让与均王?”

    朱友文竟是被说的哑口无言,若是一再争取倒似显得动机不纯,若是就此应允,恐怕均王凶多吉少,他转而看向内侍总管,口中喃喃自语道:“这……”

    宋弘文轻摇拂尘,躬身小声道:“陛下,均王年岁尚轻,恐难当此大任,若是元贞皇后知道了此事,定会埋怨陛下的。”

    “真是妇人之仁!”朱温回身上了帝辇,缓缓道:“贞儿大了,是时候出去历练历练了,有神策军相助,还能少得了他的一根寒毛?”

    宋弘文知道朱温爱子心切,如此说辞实是无奈之举,他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于是微微摇首,高呼道:“起驾回宫!”

    尖锐的嗓音在夜空中回荡着,羽林卫化为了一条长龙,护佑着朱温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临华殿的尽头。

    深宫中杀机四伏,看不见的刀枪剑林尽数抵住了咽喉,郢王与博王相视无语,二人的心思已是随着徐来的晚风飘往了郓州城郊,辗转间,已逾半月之久。

    神策军昼夜奔波,此时已是人困马乏,金铁的摩擦之音回荡在望魂崖的千沟万壑,遥见苍幕晦暗,群峰幽然若铁,暮霭随着征尘微微泛起,将群山隐于虚无。

    均王朱友贞不急不缓的勒紧缰绳,侧头俯瞰望魂崖下,但见崖底石笋林立,恍若刀山剑林,崖间似有腥风拂面,不知多少人骨葬于此间?

    他拭去两靥风尘之露,紧紧跟在神策军统军薛舒玄马后,他骑术不佳,生怕一不留神连人带马一并跌落崖下。

    均王刚过加冠之年,正是朱温与元贞皇后张惠的嫡子,此人仪容俊美,生性懦弱,虽有官衔傍身,却从未带兵征战,如今也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纵使满心欢喜也难免心生畏惧。

    “薛将军,这里便是冯道的隐居之所,号称九重天的卧龙峰?”朱友贞虽是身披重甲,但仍能看到两肩处纤细的轮廓,那份源自骨子里的柔弱与稚嫩,全然不似一个习武之人,他遥指不远处蓦然突起的一座孤峰,赞赏道:“卧龙峰果然超然物外,仙气十足!”

    “想不到王爷还有此等闲情逸致,难得,真是难得啊,哈哈哈……”薛舒玄大笑道:“均王可曾听到琴音?此音由卧龙庄内传出,想必冯道正在庄内焚香抚琴,此人号称五绝之首,自比诸葛卧龙,我观此人亦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朱友贞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莫名的神色,他双目纯净,毫无果决的帝王之气,仿佛生错了人家,即便如此也未能免去步步为营的储位之争,他见薛舒玄听音发笑,不解道:“薛将军,何出此言?”

    “冯道既是未卜先知,又怎会身在庄内?神策军兵分八路,早已将卧龙峰围得水泄不通,纵使飞蛾也休想离此半步,更何况是个装神弄鬼的文弱相士?这五绝之首,言过其实尔!”

    薛舒玄一马当先,其后重甲密集若墙,二人谈笑间,已至主峰之侧。

    此地名曰“望魂崖”,其崖九落,因高低无序,故有九重天一说。而这九峰中唯独卧龙主峰最为高耸笔挺,其余八峰甘当陪衬,呈现环抱之势,一立万载。

    薛舒玄以马鞭点数其余诸峰,依稀可见人头攒动,冷芒熠熠,“哼哼……望魂八峰皆有重兵严守,冯道纵有通天之能,也休想活着离开此地,老夫倒要看看这待宰的羔羊,其鸣何哀?”

    薛舒玄左臂平举,众皆止步,神策军步履整齐划一,只听得一声闷响,而后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山径中尘沙未散,使得暮霭变得愈发殷实浑厚,军士们只觉得此处诡谲神秘,后脊正逐步发麻,沿着脊骨渗入了脑髓,呼吸亦变得迟缓异常,只能听到由卧龙峰传来的琴音,飘渺悠扬,犹闻天籁。

    “但愿尽如将军所料,本王若能首战告捷,定会在父皇面前为将军美言!”朱友贞喜形于色,而后望向卧龙主峰,双目逐渐木讷,最终被愁容掩埋,“主峰如此险要,纵使神策雄兵数万,却又如何可攀?”

    众人举目远眺,只见卧龙主峰毗邻望魂诸峰,峰顶高逾丈许,仅仅与八方神策军百步之隔。但此峰孤立插云,恍若擎天一柱,四周无有依傍之位,且崖壁异常扭曲,呈螺旋状,仿佛八条墨龙扶摇直上,想来卧龙峰便是由此得名。

    “无有悬梯,本王如何能去?非是轻功绝伦者,莫能至也!卧龙峰如那天外楼阁,看似触手能及,却是遥隔千里,薛将军,这可如何是好?”朱友贞满眼的错愕神色,急道:“快……快看,那是什么?”

    暮霭重重,仍能看到八颗巨岩龙头栩栩如生,竟然与峰顶平齐,就这样朝着八个不同的方位龇牙吐舌,龙头口中蓦地有“污泉”涌出,是时狂风肆虐,搅扰得“泉水”上升下旋,细雨般溅落在朱友贞的金盔之上。

    此泉并非透明之物,不知是鲜血还是积存万载的山涧晨露,沿着金盔散落眉端。朱友贞只觉得一股股腥臭之气充斥着鼻吸,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在其俯瞰仰望之余竟是伴随着一阵晕眩,未及反应,已是摔于马下。

    “啊……”朱友贞惊恐万分,他话音未落,又是“噗噗”声响,八道铁索由石龙口中激射而出,铁索势如雷霆,声如怒涛,直震得山体不稳,万千碎石簌簌滚落崖下。

    铁索乌黑,上面布满了淤泥锈渍,正中望魂崖的吊环后环绕了一周,复又送入石龙口中,前后仅在瞬息之间。

    龙口缓缓闭合,显然已将铁索固连牢靠。惊风掠过,铁索随之左右的摇晃,一时间星火四溅,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响,恍若地狱的哀嚎。

    原来卧龙峰是以八道铁索与望魂诸峰相连,每道铁索被赋予了卦象的含义,名曰“八卦往生索”,平素收于龙口之内,每日酉时岩龙“复苏”,铁索便可自行运作。

    八卦往生索上置办了“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银匣,银匣内有书简、笔墨,可将雇主询问事宜写入书简,并与汇票文牒一齐放入银匣之内,通过八卦往生索传至卧龙庄,若是询问事宜与八卦属性相符,且报酬喜人,询问之事无有不复。

    “王爷小心!”神策军一哄而上,十几双手将均王搀扶起来,此处地势陡峭,加之山体的震动,若是军士晚来半分,朱友贞必会滚落崖底,摔得尸骨无存。

    均王收定心神,摇手驱散众人,颤着声音道:“本……本王无碍!”

    他勉强起身,而后琴音清达入耳,平淡处安静致远,高亢处铿然有力,朱友贞沉浸其中,似乎忘却了方才的狼狈之态,叹道:“此乐不疾不徐,可谓是太古之音,清冷入仙!”

    朱友贞怯懦那份未知的恐惧,却又感到一种莫名的蛊惑,在那几乎没有人迹的巅峰问道抚琴者,究竟是何等的高深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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