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这时,天也亮了。

    轻岫吩咐厨房做好早饭送过来。难得金雁尘出言相邀,穆典可也不便拂了他的面子,随烟茗到客房简单洗漱了下,留在揽胜院用早饭。

    饭吃到一半,外院的丫鬟来报,说云央来了。

    金雁尘也没多想,随口道:“让她进来吧。”

    云央是飘进来的。一袭烟霞色长裙光彩夺目,像天边一朵冉冉升起的红云。

    眉是细细描过了的,粉是细细敷匀了的。当然,额头上的淤痕是遮不住,眼皮上的红肿是留得恰到好处的。

    走路的姿势虽然优美,但腿脚仍是不方便的。

    云央就这样楚楚可怜地带着伤痕,一瘸一拐,娇花照水。腰肢摆得像春风里的细杨柳,婀娜款款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握一把。

    轻岫轻轻哼了一声,表情很是不屑,眼神里却有些嫉妒。

    徐攸南倒像是没注意到云央,只管拿眼角斜睨着穆典可,似笑非笑,那神气活像在说:瞧瞧,学学。

    穆典可懒得理他,低头喝粥。

    云央身姿婀娜地飘进来,视线落到金雁尘身上时,顾盼流波,欲语还羞,落到坐在他身边的穆典可身上时……僵住了。

    一大清早,大半个云家庄的人都还没起来,穆典可就出现在揽胜院,并且坐在金雁尘身边和他一起用早饭了。

    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那件衣服;眼底浮着一层淡青色,一副没睡好的样子;金雁尘看她的眼神也与往日大不同,格外轻柔。

    作为一个过来人,云央自以为自己懂了,因而格外地心塞,格外不舒服。

    但她心里很清楚,这事压根就轮不到她不舒服。

    穆典可与金雁尘本来就有婚约。他们是武林公认的一对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双人。她有什么资格去跟穆典可争?

    就算是争,也得先把小命捂好。

    思及此,云央迅速一低眉,敛去眼底万千风情。

    走路的姿势也正常了。进门恭恭敬敬地对着三人行礼:“见过六公子,姑娘,见过徐长老。”

    金雁尘低头喝着粥,汤匙磕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全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穆典可这才抬头看了云央一眼,问道:“你的腿怎么样了?”

    云央心想果然,穆典可反常地出现在揽胜院,就是为了借着昨天的事,敲打敲打自己。

    低眉顺眼道:“谢姑娘关心,属下的腿已无大碍了。”

    穆典可道:“出行之事要往后顺延几天。这几日你且安心养着吧。”

    云央心中一喜,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说道:“是,属下多谢姑娘体恤。”

    穆典可观她说话的态度,与往日大有不同,倒像是恭顺了许多。当下也没有太在意,喝完粥,刚要放下碗筷起身,一方雪白的帕子从旁边递了过来。

    穆典可尚在错愕里,就听金雁尘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隐约带着笑意:“你看你,这么大个人了,喝个粥还会沾到脸上。”

    他的声音很好听,柔下来,便有一种春风过湖水的味道,很动人。

    穆典可脑子里懵了一下,心想大白天的,是自己发梦还是金雁尘发烧呢。

    眼角余光瞥见云央脸上来不及掩饰的失落黯然,心中恍然明白了:金雁尘这是拉她当挡箭牌上瘾了吧?

    除了帮瞿玉儿挡刀剑,还要帮他挡桃花?

    她又不欠他的!

    得罪金雁尘是没有好下场的。穆典可曲线救国,装了个害羞的样子,往边上一躲,接过帕子道:“我自己来吧。”

    金雁尘抓着帕子不松手,目光软得让穆典可心里一哆嗦,含笑道:“你自己又看不到,怎么擦?”

    穆典可余光瞅见云央嫉妒得快射出乱箭来的眼神,差点就要忍不住破口大骂了。金雁尘一个大男人,要拒绝一个对他有情的女人,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凭什么让她冲到前面当箭靶子?

    满心不耐烦间,金雁尘已给她擦完嘴角,抬手撩起她一缕碎发丝别到耳后,柔声说道:“一会恐怕有雨,出门别忘了带伞。中午过来吃饭,我叫烟茗给你蒸桂花鱼。”

    这样的金雁尘,都不像金雁尘了。眉眼温软含笑,依稀仿佛里,竟像是那个温柔的长安少年隔着岁月朝她走来。

    想到过去,穆典可心中多少生出几分柔软,弃了方才打算直接拍桌走人的念头,低低地“嗯”了一声,说道:“那我走了。”

    金雁尘满眼宠溺,伸手摸了摸穆典可的头,揉得她一头青丝毛毛的:“去吧。”

    穆典可出了揽胜院,还是一身不自在。

    想当初金雁尘待她千般好时,说话的语气重了点,她都能在心里委屈半天。如今他不待见她了,偶尔一两句轻声细语,她反倒不习惯了。

    走了一半,天空果然飘起雨来。

    穆典可并没有听金雁尘的话带上伞,眼见雨下得大了,路过一家卖雨具的铺子,顺手买了顶竹笠戴在头上。

    江南多美女,娇柔走婀娜。软糯吴腔一出口,整条街青砖黛瓦的背景都柔和起来。

    又擅打扮。媚而不俗的淡烟罗裙,雅致清新的月白细棉裙,花纹繁复而不俗的蜀锦大百褶裙……山水写意图案的油纸伞,茶香琴韵的油纸伞,伞面素净,竹骨高洁的油纸伞……穆典可一身青衣竹笠的打扮,走在大街上反而招眼。

    无意叫人紧盯着看,穆典可有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习武又有内力傍身的人,走起路来分外快。小半盏茶的功夫,穆典可就穿过了三四条街,坐在了城南一座叫做天香居的茶楼里喝茶了。

    穆典可订了一间朝南的雅间,打开窗户往下看,对街有一座朴实无华的大院落。门口牌匾上写了“怡幼院”三个字。

    简简单单一副门联: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人。

    这是常家堡开设的众多抚孤院中的一座。专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还有一些身有残疾,遭了父母遗弃的可怜幼童。不仅管着一日三餐,穿衣住宿,还有先生教读书识字。

    收纳的人数一天比一天多,花销自不必说。虽说常家堡家底丰厚,未必将这些银钱看在眼里。但也有不少善心人自发地上怡幼院捐钱捐物的,一篮子鸡蛋,半块花布,七八枚铜钱……从未断过。

    这大概是全姑苏最有人情味的一个地方了。

    穆典可不是来捐款的,她是来等人的。

    等一个叫做唐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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