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泰尔斯惊奇地感觉到:
    时间慢了下来。
    在慢动作也似的视野中,他看得很清楚:
    尼寇莱暴喝开口,脸上尽是惊怒。
    蒙蒂则满面厉色地迈开双腿,保持着伸出右臂的姿势,向少年冲去。
    而在他的右臂前,三柄飞刀旋转在空中,向泰尔斯飞来。
    看着避无可避的三柄飞刀,泰尔斯心头一震!
    怎么办?
    看着眼前的不妙状况,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空气顺畅地进入他的肺中,分解流动,化成血液中的能量。
    等等!
    泰尔斯瞳孔一动,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刚刚吸入了一口空气,至少要用上半秒。
    可眼前,眼前的一切……
    却还在放慢的时间里,没有变化?
    这是……
    泰尔斯又吐出一口气,惊奇地看见,眼前的飞刀仅仅前进了一寸不到。
    果然——他心中一振:这一次,他刚刚的呼吸,比周围的“慢动作”要稍快上一线!
    所以,现在变快的不仅仅是我的思维——泰尔斯惊讶地看着冲来的蒙蒂——这是,狱河之罪的新能力?
    但随后而来的虚弱感让泰尔斯意识到:随着他做出这个比“慢动作”稍快的呼吸,体内的狱河之罪开始急剧消耗,复原后好不容易积累的终结之力,几乎为之一空。
    显然,新能力并非没有代价。
    但眼前已经不容他多想。
    于是泰尔斯清空大脑,下定决心。
    不闪避,不后退——这些动作对终结之力的消耗都太大,根本做不出来。
    而是在飞刀来临之前,用地狱感官测算好轨迹、风向,对方的闪避……
    然后……
    泰尔斯咬紧牙关,扣动扳机!
    下一刻,时间回复了正常。
    泰尔斯眼前一花,只感觉到左手和右肩一痛,手上的臂弩同时一震!
    “当啷!”
    时光之弩摔落地面。
    “嗤!”
    这是弩箭入肉的声音。
    “当心!”
    尼寇莱的怒吼刚刚传来。
    泰尔斯痛苦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体内越发剧烈的酸痛和饥饿感让他无比难受!
    而他的眼前,蒙蒂早已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可恶……”
    亡号鸦不甘地咒骂着,一脸痛苦地按住自己的左大腿——那里,一支弩箭深入血肉,箭杆颤抖。
    虚弱的王子颤抖着,忍痛拔出手臂和肩头的短柄飞刀,惊魂未定:千钧一发间,他逃过了一劫。
    “这个反应和准头……”
    一旁的尼寇莱惊疑地看着王子,好像不再认识他:“你还留了这一手?”
    泰尔斯喘了一口气,顾不上手上还在流血,抓起臂弩,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
    离开蒙蒂的攻击范围。
    被吓了一跳的王子跑到安全地带,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饥饿难当,酸痛难忍:
    “所以……”
    “你终于不想再装了,对么?”
    “你的忠诚,可不仅仅属于秘科吧。”
    说话间,泰尔斯再也耐受不住,他摇摇晃晃地前进到蒙蒂留下的战马边上,掏出一袋肉干,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这大概是——满嘴食物的少年用力撕开下一条肉干,这么想着——刚刚用狱河之罪刺激生机,留下的后遗症。
    “啊啊!”
    只见蒙蒂抬起头来,愤恨地盯着他:“可恶的小崽子……”
    泰尔斯咬掉皮制水袋上的盖子,借着水咽下肉干,却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说呢……”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亡号鸦,是你告诉他的。”
    蒙蒂强忍着大腿里的剧痛,满面狠色:“什么?”
    “你知道阿黛尔和迈尔克的事情,”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肚子好歹填饱了一些:“所以,他是从你这里才知道女大公的身世的。”
    “秘科打算通过你来营救我——他也通过你知道了这一点。”
    随着王子的话,亡号鸦的目光更见凌厉。
    陨星者则疑惑更甚。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所以,他因此而来,借力破局。”
    “他妈的。”
    王子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神色间颇为懊恼不甘:“亏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是我被他诈出来了——还后悔了好一阵子。”
    另一边传来了尼寇莱不满的质问:
    “你在说什么,小王子?”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只是摇了摇头。
    “至于什么‘准则第一条’,什么‘让他闭嘴’,”泰尔斯一脸不爽,恨得牙齿痒痒:“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对我忌惮痛恨到甚至不想让我开口说话的地步。”
    星辰王子叹了一口气:“所以,这归根结底,是我跟他的斗争。”
    “所以,三重间谍的亡号鸦,”泰尔斯对蒙蒂露出一个亲切和蔼的笑容:
    “替我向查曼陛下问好。”
    尼寇莱怔住了。
    而地上的蒙蒂则越发狰狞,狠狠地砸响地面:“操!”
    终于,太阳底下的三个人撕掉了最后一点伪装,将自己暴露在其他两人的目光之下。
    下一秒,只见泰尔斯慢腾腾地走到尼寇莱的坐骑前,掏出马鞍上的行李:食物、食水、钱袋……
    把它们转移到自己的坐骑上。
    陨星者脸色一变:“喂,你……”
    “嘘——”泰尔斯把食指举到嘴唇上,不满地打断他,顺便把尼寇莱的最后一块面包塞进自己的马鞍袋里。
    然后,王子在其他两人瞪圆的眼睛前,作侧耳倾听状,循声走进一个岩缝间,牵出了另一匹马——蒙蒂的坐骑。
    “我草——”蒙蒂面色一白。
    “嘘——”泰尔斯不爽地摇摇头,当着他的面翻出上面的一袋弩箭,塞进自己的行囊里。
    “三个人的补给和财物,应该够了吧。”他自言自语道,俯身在小溪前装满三个水袋。
    岩石边和地上的两个男人伤重不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泰尔斯做着这一切。
    “他妈的,小崽子,有种你就上来,”蒙蒂吃力地拖动着重伤的大腿,恶狠狠地道:“老子一定把你……”
    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只见少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这样,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陨星者和亡号鸦都对他露出狰狞的狠色。
    显然不想听什么故事。
    但王子依旧怡然自得,悠然地开口道:“有一天,有两个男人路过荒石地,各自掉了一样东西,他们都很慌张……”
    泰尔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到一个角落,弯下腰。
    “这个时候,一个王子突然冒了出来,他和蔼地对两个人伸出双手,问道:‘别慌,来,仔细看看,你们掉了的……’”
    尼寇莱和蒙蒂的脸色都变了。
    泰尔斯直起腰来,走到三匹马跟前,笑眯眯地举起两把传奇反魔武装:“究竟是我左手的刀,还是我右手的弩?”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两人死死地盯着泰尔斯。
    王子本人则似无所觉,还十分开心地晃了晃手上的旭日军刀和时光之弩。
    几秒后。
    尼寇莱火冒三丈,他盯着泰尔斯狠狠地咬牙:“操……”
    蒙蒂眼神不善,默契地接过陨星者的话:“……你妈。”
    这次轮到泰尔斯的脸色变了。
    “‘回答错误’,”泰尔斯收起笑容,皱起眉头:“那个王子生气地说道:‘你们都不诚实。’”
    泰尔斯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这些东西……”
    他先把旭日军刀绑上腰间,再把时光弩挂上马鞍,露出灿烂的笑容:“……明明都是我的。”
    盯着他们的神情,泰尔斯开心地解开缰绳,踩上马镫,跨上自己的坐骑——马匹并未抗拒他的骑乘,似乎自从山底下的银影人给了他那个祝福之后,马匹就很少排斥自己了。
    泰尔斯嗤了一声,看向天空,释然地笑笑。
    “你们知道,”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摸向马鞍上的弩箭袋:“我现在可以举起弩,把你们全都射死在这里。”
    “哼,”尼寇莱冷冷开口:“试试看啊。”
    蒙蒂沉默着,专心对付自己的腿伤。
    泰尔斯骑在马上,看着眼前两个伤重难动的男人,突然笑了。
    “不,”王子摇摇头:
    “你知道,我和你们的区别是什么吗?”
    陨星者和亡号鸦轻轻一顿。
    泰尔斯看向陨星者。
    “尼寇莱,六年前,的确是我带来了龙霄城的灾难,带给了你白刃之辱,但也是我带着你们反击,把伦巴逐出了龙霄城。”
    尼寇莱冷哼一声。
    “我们的恩怨确实有些纠缠不清,”泰尔斯谈起过去,颇有些感慨:“但没关系,我在英灵宫的六年里,我们什么恩怨都该清了。”
    “所以,我们从此互不相欠。”
    尼寇莱冷眼望着他:“想得美。”
    泰尔斯扑哧一笑。
    但他随即脸色一肃,伸手抽出旭日军刀:“但是这柄刀……”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这柄黄金色泽的马刀。
    尼寇莱神色一紧。
    下一刻,泰尔斯突兀地扬起手,旭日军刀将远远抛出!
    尼寇莱和蒙蒂齐齐一惊!
    “当啷!”军刀落在尼寇莱的脚边。
    陨星者怔怔地看着脚下的军刀,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你在做什么?”尼寇莱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问道:“故作慷慨?”
    “不,我没有那么高尚,身上被你打断的骨头还在疼,”泰尔斯叹息着,板起脸色:“但是,这是你与图勒哈那场未竞之战的证明,也是你守护龙霄城的武器。”
    “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我离开之后尤其如此——与其耗费时间精力在我的身上,不如多想想,如何才能夺回属于你的那把刀。”
    “所以,保护好她,”泰尔斯露出淡淡的微笑:“哪怕为了龙霄城。”
    尼寇莱的表情冻结住了。
    王子转向亡号鸦。
    “蒙蒂,我们认识没多久,”泰尔斯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吃力地掰断弩箭:“不得不说,无论初衷如何,多亏了你娴熟的斥候技艺,才把我从龙霄城的追踪下护送出来。”
    蒙蒂蹙紧眉头。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但你刚刚又射了我几片飞刀……”
    “那么……”王子拍拍马鞍上的臂弩,露出一个坏笑:
    “这把弩我就不还你了。”
    蒙蒂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地咬牙骂道:“滚你妈的蛋。”
    “哈哈哈——”泰尔斯开怀大笑。
    尼寇莱看着这一切,微微翘起嘴角。
    几秒后,泰尔斯慢慢收起笑声。
    “你说你活在黑暗中,为了生存,哪管忠诚属于谁……但你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若有所思,眼神深邃:“一个该死的康玛斯人。”
    亡号鸦咬起牙齿:“去你的。”
    “相信我,伦巴不是个好雇主,他对自己太狠了,”泰尔斯指了指东边,目光一转:“所以未来某天,当你再次走投无路的时候……”
    “不妨来找我。”
    “也许我会给你个好价码。”
    蒙蒂眼神一动。
    泰尔斯认真地盯着他:“谨记,这是我,是泰尔斯·璨星的承诺。”
    蒙蒂没有说话。
    “所以,就此别过了,”王子耸了耸肩,对两人露出门牙:
    “就此别过了!”
    话音落下,泰尔斯甩动马缰,抽击在其他两匹坐骑的身上,将它们驱赶开去。
    “等等!”
    泰尔斯的手臂微微一顿。
    只见蒙蒂喘着气,抬起头来:“荒漠里非常危险,炎热,缺水,风沙,迷路,敌人,哪一项都可能让你送命。”
    泰尔斯略一皱眉。
    “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怎么联络荒漠里秘科的接应者,”亡号鸦咬着牙,颤抖着道:“你不妨把我绑起来,然后带上我,反正我已经伤成这样了——至少别把我留在这里。”
    听着他的话,泰尔斯沉思了一会儿。
    他转头看了看南方,地平线上只有无尽的荒岩。
    “要我说,”尼寇莱冷冷地道:“你孤身进入大荒漠,必死无疑。”
    “可是带上他?”
    陨星者讽刺道:“你会死得更快。”
    蒙蒂怒视了他一眼。
    “我你说,你会给我个好价码?”亡号鸦定定地盯着他:“那就从现在开始,怎么样?”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好吧,你的话让我有些犹豫。”
    蒙蒂眼前一亮。
    可泰尔斯又露出了笑容。
    “但有人告诉过我,有个好方法能克服犹豫。”
    蒙蒂脸色一僵。
    “那就是……”
    泰尔斯愉快地对他摆摆手:“别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下一刻,泰尔斯面色肃穆,马缰狠狠地抽击在坐骑的身上!
    “咯噔,咯噔,咯噔……”
    随着马蹄声响起,星辰王子向着看不见尽头的地平线,扬蹄而去。
    彻底离开埃克斯特的国境。
    奔向他的自由。
    唯独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人,面面相觑。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蒙蒂猛吸了一口气,拖着受伤的大腿,凝重地看向尼寇莱。
    “妈的,”蒙蒂看着对方脚边的旭日军刀,皱起眉头:“你跟他关系还真不错?”
    陨星者也冷冷地回望着他。
    下一刻,尼寇莱忍着肩膀的剧痛,脚下发力,将旭日军刀踢上半空,抓在右手!
    亡号鸦痛苦地哼了一声,软倒在背后的岩石上。
    陨星者做了个深呼吸,准确无误地挥动黄金马刀,用炙热的刀锋切开弩箭,将自己从岩石上解脱开来。
    尼寇莱咬着牙,步履蹒跚地向前。
    “说吧,老朋友,”他举着刀的右手微微发抖,指向地上的蒙蒂,眼里充斥着复杂的情感:
    “你是要烧烤……”
    “还是生切?”
    亡号鸦神色难堪地盯着他:“就不能——”
    “不能!”尼寇莱走到他面前,冷冷地打断对方。
    蒙蒂叹息一声,认命地闭上眼睛。
    尼寇莱慢慢地举起刀。
    就在此时。
    “呼——”
    风声袭来!
    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陨星者的身后!
    尼寇莱脸色一变,他立刻回首挥刀。
    “唰!”
    尼寇莱心中一惊:他的刀锋斩空了。
    他的背后,什么人也没有。
    那个身影消失了。
    怎么——
    但还不等陨星者反应过来,那个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他的侧面!
    “砰!”
    陨星者的手臂与偷袭者的拳头相交。
    偷袭者的身手不快,但出手的精准和角度都远超尼寇莱的想象,尤其是对方的下一拳——
    “咚!”
    偷袭者狠狠敲尼寇莱左臂上的伤口!
    “呃——”尼寇莱咬牙闷哼之间,动作一滞,随即被敌人再来一拳,击中右胸的箭伤!
    “当啷!”
    陨星者手臂一震,马刀脱手,单膝跪地。
    但尼寇莱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他的刀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惊怒交加地认出了身前的敌人。
    他记得他的身手,他的身影,他的——
    尼寇莱猛地抬起头!
    “你……”
    此刻的陨星者前所未有地失态,面目狰狞,撕心裂肺:“你!”
    但面对如此汹涌的恨意,对方却回应寥寥,只是慢慢摇了摇头:
    “你吃饭的……用的是右手吧?”
    嗓音嘶哑,声调低沉,仿佛自言自语。
    尼寇莱微微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来人,眼里的怨毒和憎恨几乎要淹没整个世界。
    他怒吼着,像是要把喉咙喊破:“是你——”
    可仅仅下一刻,敌人的手刀就重重地轰上他的侧颔!
    咚!
    尼寇莱愤然不甘的怒喝戛然而止。
    重击之下,大名鼎鼎的陨星者颓然倒地。
    他就此失去了意识。
    西斜的太阳下,一招击倒尼寇莱的偷袭者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亡号鸦。
    可此刻的蒙蒂,却呆滞地望着来人,仿佛忘却了伤痛。
    “你?”
    他只是如遭雷击一般,怔怔地看着不速之客。
    几秒后,蒙蒂叹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是你啊。”
    “什么时候来的?”
    来人沉默着,没有答话,也没有理会奄奄一息的亡号鸦。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看向南方。
    “准则第一条。”偷袭者慢慢地道。
    蒙蒂豁然睁眼!
    “什么?”
    亡号鸦讶异地看着他:“这么说,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跟在我们身后了?”
    “而我一路上……我居然没有发现?”他吃惊地打量着来人。
    偷袭者没有说话。
    仿佛他不应该开口。
    “我懂了,”终于,蒙蒂叹了一口气,解脱也似的摇摇头:
    “刺头和他的大公亲卫怎么可能追得上我……原来是你引来的。”
    “你没有把握对付我,”亡号鸦颓然道:
    “所以你故意引来了他,等我们两败俱伤。”
    蒙蒂貌似嘲讽地笑了一声,落寞地低头,不再说话。
    偷袭者依旧沉默着。
    数秒后,不速之客慢慢地开口,重复第一句话:
    “准则第一条?”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却带了一些异样的起伏。
    蒙蒂皱起眉头:“什么……”
    下一秒,偷袭者突兀地出手!
    “砰!”
    他狠狠一掌,砍在蒙蒂的颈部。
    亡号鸦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偷袭者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陨星者和尼寇莱,而是慢慢转过身,转向南方。
    看向视野的尽头。
    微风吹来,他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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