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梅除夕弱弱地问道。

    “对。”警官看起来笑得更和蔼了,但眼神中透着不怀好意的奸诈。

    “那不可能,我是不会单单就因为一时冲动,就去杀人、去绑架的。”梅除夕显然是被这种在他看来毫无道理的假设挑起来一点气性,腮帮子都激动得鼓起来,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就算是当时,冲动了可能会觉得更痛快,但是从长远来看,这也是把自己给害进去了——活着才有未来,不是吗。”

    是,你这样的,的确是不会冲动杀人,你要是想干点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肯定是提前经过了周密部署,没准儿还会给自己做好不在场证明。笔杆子在指尖又转了一圈,警官进一步提出了假设:“那这样,我们先排除一时冲动的情况,再忽略周伟和受害人之前的真实关系,如果你和一个人有仇,这个仇恨没办法从正常的法律途径进行宣泄,让你不得不铤而走险,你会怎么办?”

    “他会危害到社会么?”梅除夕问道。

    “如果会呢?”警官反问道。

    年轻人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要是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大概,我还可能会选择去杀了他。”

    “杀了他之后呢?”警官紧跟着提问。

    “去自首。”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警官笑了一下,捏着笔,想转,却又停了下来:“自首的话,有可能会被判处死刑,就像你说的,死了就不好有未来了。”

    “但是,我也并没有代替法律去判他死刑的资格。”梅除夕回答道,“人是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既然我已经选择了去使用自己本来就没有的权力,那我就应该为自己违反规则的行为付出代价。这就是我后来对周伟失望、并选择了报警的原因——他觉得自己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以后也不会再学着去承担的。”

    “很精彩。”警官把身体的重心从双肘支撑的桌面挪回到椅子上,恢复了一开始比较端正的坐姿,“不过我不太希望出现那种情况,那样就显得我们条子太无能了,而且牢饭可不好吃,你说对吧。”

    梅除夕只是垂着头保持沉默,没出声。

    但警官本身也不需要得到对方的什么附和,他知道自己这么搞纯属折腾人,梅除夕没直接开口骂街就已经算是很有教养了——何况,这种闷葫芦,要是被人折腾完,还能跟人笑脸相迎,那才是真的有问题了。他快速浏览了一遍纸页上的各条词句,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冲着梅除夕点点头:“就先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我们会再联系你的,要是你又想起来什么,也可以主动联系我们。”

    闻言,梅除夕站起来给警官鞠了一躬,默默推开玻璃门,出去了。

    他出去之后,在外间办公的一位女警走进警官的办公室,摘掉了耳朵上的耳机:“两个人说的基本一致,略有出入。”

    警官把手里的本子转过来推给女警看:“可以开始查了。”

    白蕲就等在外间,看见梅除夕终于走了出来,立刻迎上去拉住了他的手,然后旁若无人的扶着自己的小男友下楼往外走。人类原先还只是被逼问得有点不高兴,被抱着保温瓶的白先生拉住手之后,委屈顿时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地涌上来。

    他以前鲜少有觉得委屈的时候。

    人类一边抽了抽发酸的鼻子,一边想,大概是自己现在,有所倚仗了吧。

    蛇妖一脸心疼地把人领回到车上,帮他系好安全带,又替他解开把右手吊在脖子上的绷带,又倒了些红枣枸杞茶给他喝。他虽然视力差,但是听力很不错,还有小法术的加持,里面说了什么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能听清,那个故意找借口和他闲聊套话的女警,耳朵里的耳机,播放的正是里间的谈话内容,显然,在里间的某个角落里,安放了监听设备。

    他能理解对方基于办案角度对梅老师的怀疑,也能理解对方通过套话来核实供词的真伪。但是当他看见梅老师被对方逼得心力憔悴的样子,大妖承认,他心里还是非常的不爽。

    “梅老师,”白蕲接过喝空了的杯子,提议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住到我家来吧。”

    在这次事件之前,梅除夕其实已经做好了搬家的准备,收拾好了自己剩下的几本书,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品,也联系了正规的房屋中介,只等合适的房源。如果不是周伟突然搞出来这一出,他周六下午原本是要去中介看房子的。

    “好啊,一个月租金要多少钱呢?”人类的心情突然变得好了起来。一会儿给中介打电话吧,就说不需要租房子了,请他们不必再联系房源了。

    大妖心中暗喜,表面上却绷住了自己温文尔雅的认真脸,调笑似的和他讨论这个问题:“要不……等你康复了,你做晚饭来抵房租好了。我这个人,不大会烧菜,其实以前也试着学过,然而学习成果就、就不是很令人乐观,只好放弃了。”

    梅除夕脑补了一下白先生炸厨房的场面,觉得有点好笑,怪不得他除了食堂,就只能叫外卖:“用不用我连早饭也一起做了?”

    “那可不行。”白蕲最近喜欢上了揉梅除夕的头发,又细又软的,手感非常棒,“好不容易住得离学校近了,早上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么。”

    “好。”梅除夕刚想靠过去,白蕲的手机却突然响了。白先生拿出来一看,来电人是竟然是梅除夕的堂姐,梅清商。

    啧,原本想等梅老师好一点再通知大姨姐的,现在看来,恐怕是捂不住了。

    梅清商隔着手机把白蕲骂了个狗血淋头,而蹩脚弟婿自知心虚,只能靠着认错态度良好,争取不被娘家人给撤职;而梅除夕这时才知道,原来白先生早就在堂姐面前过了明路……白蕲不得不两头安抚。最后,大姨姐一锤定音,这事儿交给她全权处理,白蕲赶紧带着自家傻弟弟回去休养,最好休它三个月病假,再照顾不好就撤职处分,然后挂了电话。

    果然,在大堂姐的全权处理下,警方再没有找过梅除夕;一个星期之后,他是在当地电视台推送的法制辟谣节目里,看到这一事件后续的。

    根据一些热心市民提供的线索,警方先是找到了李婷婷原先工作的川菜馆,证实该女子的确在十一月一日后再未去上班。领班说,虽然当时记为旷工,但她们有怀疑过,是李婷婷的父亲偷偷把女儿骗去抵赌债了。只是普通人敢传闲言,却没有敢管闲事的胆量,李婷婷便一直旷工到被开除,再也没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过。

    通过领班出示的入职登记表,警方顺利走访到了李婷婷的继父。继父原先是机械二厂的工人,原本对母女俩很好,无奈下岗后沾染上了酒瘾和赌瘾,并把李母攒下来给李婷婷去首都大学就读的钱输得一分不剩。李母一气之下突发心梗过世,李婷婷放弃了继续念书,到一家川菜馆做了服务员,赚钱养家。继父醉醺醺地,一边哭一边说,当时他以为婷婷终于受不了他,离家出走了,还觉得走了也好,他拖累这妮子太多了,就一直没去找过,没想到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因为两方或许是懦弱、或许是善意的放任,阴差阳错之下,年轻的尸体自那个冬夜起,就一直沉睡在了泾江中,直到被打捞船拖出水面,这一切才重见天日。

    法医提取了女尸骨骼中的DNA,与继父所保存的李母的一束头发相比对,确定了女尸就是李婷婷。随后,警方搜查了周伟的住处,翻出了李婷婷的证件、手机等私人物品;并调查出,周伟常去的酒吧存在违法出售麻醉类、兴奋类药物的行为,而十一月一日晚间,在这间酒吧的私账上,的确有周伟消费过药物的记录。

    节目中还公开了厂区的监控记录。机械二厂虽然停产了,但有很多贵重设备还存放在厂区中,所以厂区和家属区的监控系统还在运转,并有专人负责管理。监控中,能清晰地看到,街对面房屋中的周伟,十分神经质地向空气砸出破旧的家具,仿佛除了他还有别人似的。倒地爬行、并抽搐了一段时间后,视频中的男子最终停止了挣扎。

    根据法医判断,是泾江女尸新闻导致周伟产生心理高压,而他本身长期滥用药物损害了中枢神经,最后出现幻觉,导致猝死。节目的最后呼吁广大市民,赌、毒和酗酒才是这场惨案中真正的妖魔,是破坏和乐家庭的元凶,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一定要从自身做起,抵制这些给人一时“快乐”、毁人一世幸福的东西。

    不知道大堂姐是怎么操作的,最后结案时,所有相关人员都选择性忽略了,周伟在猝死前绑架过自己的室友。而作为线索提供者,梅除夕的身影被遮掩在“一些热心市民”背后,完美避开了公众的视线。

    人类关掉电视机,心想,这下,自己的生活应该是能回归平静了吧。

    而同一时段,津桥南街的书店三楼,余显桢愤然摔了遥控器:“居然真打了马赛克?打你外婆一碗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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