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京师之行(四)

    宋玉福怔怔的拿着茶碗,仰起了头沉吟。他眼盲已久,这时双目翻白,显得神情甚是阴郁。

    郑天豪笑道:“师兄,叶兄弟师徒若是能跟咱们一齐去黄山,那可太好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师父是武林中哪位高人么,这回自可见到啦。哈哈。”

    宋玉福微微一笑,转头道:“那就这么说定。叶兄弟,相烦转告尊师,他老人家如肯屈驾,明日卯正,咱们在城南门外会齐如何?”

    叶天涯心中一动,寻思:“我可是匹马单枪,哪有师父同行?不过听宋掌门之言,黄山一带凶险之极,此去九死一生。我要不要跟他师兄弟说实话?”转念又想:“牛叔叔、芷妹、柳大哥、邱姊姊都提醒过,江湖风波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小心为妙。”

    于是敷衍道:“这个……其实小弟自个儿可做不得主,还得回去禀明家师才成。这样罢,若然明早卯时见不到我师徒,贵派暂且先行一步,不必再等。我们会尽快赶去的。横竖咱们约好怎生联络,在黄山相聚也是一样。”

    宋玉福点头道:“也好。”

    三人又说了一阵,叶天涯起身作别。宋玉福道:“叶兄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敝派已备足盘缠,贤师徒便不必多所准备了。至于随身衣物和兵刃,你们瞧着办罢。”

    出了镖局,叶天涯纵骑来到四海客栈,又回到牛记茶馆,却不见邱灵卉和牛真儿。

    他本拟向牛朴一家三口和邱灵卉话别,却找不着二女,心下颇感奇怪。

    于是隔着柜台与牛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他已决定明日随同金枪门一干人赶赴黄山涉险,但又不愿牛朴担心,因此绝口不提报仇之事,只说自己打算外出游玩一阵子云云。

    牛朴只道他少年贪玩,自亦不以为意,又见他端着茶杯却不喝水,不时转头向门外张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笑眯眯的道:“小重,你别着急。适才那位邱姑娘和真儿在茶馆说了一会儿话才出去。我估计她俩没这么早回来。”

    他侧头想了想,又道:“对了,我猜她二人极有可能是到真儿舅舅家瞧那个没出息的败家子去了。还有你婶婶,刚才回来时哭得泪人一般,拿了银子说是作诊金的,现下又去她弟弟家了。”

    叶天涯奇道:“舅舅家发生了甚么事?”

    牛朴冷笑一声,微微撇嘴,道:“还不是你婶那不学好的内侄,也就是前些日子成天来茶馆跟阿丰、阿喜几个伙计厮混的那个败家子。哼,活该这小子自作自受,听说是昨天夜里被赌场的人打断了双腿,变得痴痴呆呆的。你婶婶说看样子至少半年也下不了床啦。”

    叶天涯一愣,道:“牛叔叔,你是说刘春明大哥被人打伤了。怎么回事?”

    牛朴撇嘴道:“那还用问?这小子既是在赌场被人打断了腿,自然是赌博时输得多了,欠债不还。还能怎地?”

    叶天涯想起前日刘春明拿着两张画像来见自己之事,暗暗嘀咕:“该不会与这件事有关吧?”

    过了好一会,门帘掀处,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红一绿,两个美貌女郎并肩走进茶馆。正是邱灵卉和牛真儿。

    叶天涯快步迎上,问道:“刘大哥的伤怎样了?”

    牛真儿眼眶中充满泪水,哽咽道:“赌场的坏人下手忒也狠了。表哥还剩下半条命。大夫说以后只怕……要变成又呆又傻的残废了。”

    邱灵卉轻轻拍她背脊,悄声道:“真儿妹子,还是上楼再说罢。”她环顾堂内,向叶天涯使个眼色,道:“咱们到你房里吧。有件要紧之事,须得好好儿商量商量。”

    挽着牛真儿手臂,径行上楼。

    叶天涯呆立不动。

    牛朴奇道:“咦,小重,还在这儿干吗?”

    叶天涯见他嘴角似笑非笑,脸上神气古怪,游目一瞥之间,又见阿喜、阿丰等伙计和几名客人或偷眼相觑,或目瞪口呆,显是均为邱灵卉的风姿所慑。他一阵心虚胆怯,讪讪道:“牛叔叔,我……”

    牛朴眨一眨眼,笑道:“这位邱姑娘和真儿倒是很像一对亲姊妹,日后定能相处和睦。小重,你不用多说啦。赶紧上去瞧瞧吧。”

    叶天涯尴尬一笑,当下红着脸,一步步上楼。

    邱牛二女对坐在桌边相候。见他施施然进门,一齐站起。

    邱灵卉双蛾微蹙,道:“怎地这么久才来?茶馆里人多耳杂,这件事若是弄不明白,只怕后患无穷。”

    叶天涯一怔,问道:“甚么事?”

    牛真儿道:“天涯哥,适才我和邱姊姊从舅舅家出来,半路上被三个流氓跟踪,幸亏邱姊姊机灵,将那三人引到一个小巷子都打晕了。我俩这才脱身。”

    叶天涯皱眉道:“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在大街上跟踪你们?”

    邱灵卉向他白了一眼,说道:“真儿妹子只说对了一半。其实那三个流氓中的头儿叫做‘扳倒山’陶虎,是从四海客栈便开始跟踪我二人的。只是当时我俩骑马,他们是徒步而行,没能跟上。陶虎这厮一路打听,这才找到茶馆来的。后来真儿妹子的娘回来取银子替其内侄垫出诊金,我俩跟着去瞧瞧她表哥伤势,这三人便又从茶馆一路跟踪至刘家。”

    牛真儿惊讶道:“邱姊姊,原来你早发现有人跟踪咱俩了。可是,你为何到最后才动手?”

    邱灵卉一笑,道:“妹子莫怪。我是想弄明白这三个家伙究竟是冲着你,还是冲着我来的,有没有别个儿同伙,这才迟迟没有动手。”

    她星眼斜睃,向叶天涯道:“适才我使个小小手段,逼问那个小头目陶虎,才知道原来昨晚在赌场打伤刘春明的那个‘独眼龙’平七,也是这厮的手下。压根儿便是此人指使平七干的。”

    叶天涯情知邱灵卉貌似一个娇怯怯的柔弱女子,其实却是一个经验丰富、手段了得的老江湖。拾夺三五个破落户子弟自是易如反掌。否则何以年纪轻轻便做了天星帮的总管、副帮主?

    邱灵卉见他皱眉沉思,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了指桌上两张肖像,又道:“这是你和真儿的肖像。我听真儿妹子说,你曾经在他表哥手里见过,瞧瞧是不是一模一样?”

    叶天涯陡地动念,失声道:“难道……难道这两张是从陶虎身上搜到的?”他早已望见那两张肖像,只道是先前刘春明拿来的,此刻听了邱灵卉之言,惊诧非小。

    牛真儿俯身伸手,将那两张画像轻轻揭起,却见桌面上仍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画像。

    叶天涯又惊又奇,望着四张画像,缓缓道:“刘大哥曾对我说过,有个外地口音的黑衣人出十两银子,到处暗中追查我和真儿的下落。”他顿了一顿,侧眼向邱灵卉瞧去,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邱灵卉淡淡的道:“好教叶少侠得知:小女子已查明,陶虎是本地一干泼皮的头儿,昨晚他所以让‘独眼龙’平七打伤刘春明,便是为了逼问你和真儿妹子的消息。”她星眸闪动,笑了笑道:“陶虎这厮倒也光棍,一一从实招来。那个黑衣人已经离开颖州了。不过,他临走前留下一百两银子给陶虎,让他继续按图寻人。还说陶虎若查到你二人的线索,便将消息带到京城边候爷府,必有重赏。”

    叶天涯又惊又怒,哼的一声冷笑。

    牛真儿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糟了,糟了!如果那个坏蛋陶虎将消息送到边府,岂不是对天涯很不利?”

    叶天涯脸色一变,心想:“边候爷的手下得到消息,一定会来茶馆。我倒没什么,只怕会害了牛叔叔一家。”

    邱灵卉见他眼角一动,神气甚是难看,柔声道:“叶兄弟,你且放宽胸怀。陶虎和他的两个手下已被我使了些手段,相信以后再也害不了人啦。这当儿边候爷便是一千两、一万两银子的赏格,也休想从这干人手中得到你的线索。”

    牛真儿握住她手,赞道:“邱姊姊,你真厉害,一出手便替我表哥报了仇,还将这件事查得明明白白。这一下天涯哥暂时也安全了。”

    邱灵卉秀眉微蹙,喟然叹道:“我这般炮制陶虎等人,未免心狠手辣。但是为了真儿妹子如此花朵般的闺女免入虎口,为了茶馆免遭劫难,亦是不得不然。”

    叶天涯低头凝思半晌,眼珠一转,忽地展颜一笑,道:“邱姊姊,真儿妹子,我现下开心之极。这样罢,待会儿我去隔壁酒店叫一桌酒席,咱们三个便在这房中喝酒。以后大家便是自己人了,如何?”

    邱牛双姝对瞧一眼,均是又喜又羞,飞霞扑面。

    ***

    六日之后,京城南门之外,人丛中多了一个青衣白马的俊秀少年。

    这少年牵着马缰,杂在人群之中,望着高大的城门外手执长枪、衣甲鲜明的士兵,不禁长长吁了口气,喃喃道:“总算到京师了。”

    他一连数日晓行夜宿,风尘仆仆,长途跋涉,差幸一路无事,顺顺利利的到得京城门外。

    进得城来,但见人烟辏集,车马軿驰,高楼连苑,瞧不尽的满眼繁华。究是天子脚下,迥非别处可比。

    不错,叶天涯那日灌醉了二女,离开颖州城,匹马走上了征途。

    只不过,他没去黄山,反而来到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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