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我去找朱大人理论去。”杨秀愤怒的道。

    林觉摆手苦笑道:“算了,你还看不出来么?这是安排好的。选了全开封府各衙门中的老弱衙役捕快集中到这里来了。有人不喜欢我们来任职,这是故意别我们的马腿。你去了也是白搭。”

    杨秀怒道:“那便任由他们欺负么?这些人我们怎么做事?”

    林觉笑道:“也没什么不能坐事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得了这么多宝贝呢,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杨秀跺脚道:“这时候你还开玩笑。”

    林觉呵呵一笑,走过去跟诸位拱手见面,道辛苦。饶有兴致的去查看他们搬回来的东西。这些桌椅板凳柜子架子什么的倒还不错,都是半新的东西,起码在这些方面没有刁难,弄些破烂回来。

    “擦干净,搬进去摆上。”林觉吩咐道。

    众人立刻动手,将东西搬进屋子里摆上,还别说,摆上这些桌案椅子之后,倒像个衙门 公房的样子了。

    “这里边是什么东西?”林觉指着摆在堂上空出的两个大木箱道。

    “回大人,这是案件卷宗。都是咱们开封府衙门里没有破的案子的卷宗。通判大人叫我们全部搬回来了,说从今以后这些案子便归我们处置了。还有三大箱子,小人还得带人去两趟。另外通判大人说,下边辖县中的案件卷宗也将陆续送到这里来。”袁捕头忙道。

    林觉点头道:“打开来瞧瞧。”

    袁捕头抽出腰刀撬开木箱,哗啦一声响,里边的卷宗倒了一地,烟尘四起。夹杂着一些霉变的味道。烟尘散去,地上都是些装订好的卷宗,有的发黄发黑,有的破损虫蛀,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卷宗。

    林觉弯腰随手拿起一份,抖去灰尘翻开,发黄的纸张上写着日期,居然是锦绣二十一年的案子,距今已经有十四五年了。记录的是外城一桩杀人案子。一名叫李二的男子在家中被人杀害,嫌疑对象是其妻王阿花。但最终证据不足,无法定罪。查案两年,无凶手线索,遂成无头案。有开封府的批示是‘悬案未决,封存待破’的字样。

    林觉又看了几份,都是一些没有侦破的案件,年代跨度很是久远,有一份是锦绣十五年的案子,那已经距今近二十年了。

    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里边也都是这些悬案,两箱子加在一起足足七八十宗。那袁捕头说还有三箱子没运来,那也就是说得有一百五十件以上的悬案未破。加上所辖县域的案件,果然是一个庞大的数目。

    “有的忙了,这么多案子,得查到猴年马月去啊。”杨秀咂嘴道。

    林觉点头道:“是啊,有的忙了。”

    杨秀道:“我看咱们得抓紧开始了。有人盯着咱们呢,你也立了军令状,半年之内,得有些进展才成。”

    林觉呵呵笑道:“急也不在这一时。这样,诸位听我吩咐。咱们分三个组。杨大人于大人和两位师爷一组。你们从现在开始负责整理所有的案件卷宗,按照时间分类。该誊录的誊录,该晒该补的都补上。所有的案件都分类整理好,便于调阅。这件事要细致精心,不能有半点马虎。”

    “遵命!”杨秀于得水等拱手道。

    “第二组,袁捕头带几名兄弟,继续将咱们需要的东西都搬来。咱们还缺不少用品。桌椅板凳窗纸花盆,锅碗瓢盆文房四宝什么的都得弄来。今后咱们就要在这里做事,呆的要舒适,做事要安心。明儿我请两个厨子来做饭,今后大伙儿但凡道远不愿回家的,中午就在这里吃饭。你们放心,饭菜钱不用你们出。”林觉高声道。

    “遵命,小人去库房多搬几趟,那里好东西多着呢,之前怕搬来没用的东西占地方,既然大人说了,那便可劲的搬了。”袁捕头拱手笑道。

    林觉点头,指着老吴道:“老吴,你跟本官,还有其余众兄弟有件大事要做。”

    老吴精神振奋,一下子就被林大人点中带在身边做事,而且说是件大事,这可是荣耀之极啊。老吴挺直了腰杆,看着周围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大人您吩咐,是不是要小人带着人跟您出去查案去?”老吴道。

    “查案?早得很呢。咱们要做的大事是——除草!”

    林觉话没说完,十几名正摩拳擦掌的老衙役老捕快们倒了一地。原来大事便是除草,可真够意外的。

    “这地方要是不清理清理,晚上怕是要闹鬼。前后院的杂草全给我刨了。花树不好看的全给我挖了。地面不平的全给我铺平了。东南两侧的四间厢房全给我清理出来,摆上桌椅家具。不然你们往哪待?厨房往哪安置?”

    林觉挥舞着手脚指点着,老吴等人垂头丧气的应诺着。

    “那边,围墙要修补,还要搭个柴棚放柴禾。这个位置要挖个鱼池,旁边要垒砌个花坛。对了,西南角那里搭个葡萄架,我可以去宫里弄两颗西域葡萄树来载上。唔,后园可以开辟两个菜畦,种种东西什么的。总之,要做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

    林觉依旧指手画脚的沉醉在自己的规划之中。皱眉众人傻愣愣的看着林觉兴致盎然的样子,有人心里想:你是来当官查案的还是来居家过日子的?这不是没事找事么?这林大人可真是个怪人。

    ……

    连续数日,整个提刑司衙门里都是忙的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忙的团团转。杨秀和于得水带着两位师爷每天要整理如山的卷宗到半夜三更才休息。于得水和师爷们都是年岁大的人,一个个累得叫苦不迭,腰酸背疼。杨秀却不啃一声,不眠不休的做事。对他而言,入仕十余年,现如今才找到了真正充实的感觉。他将全部的热情投入其中,全神贯注的做事,根本顾不到身子的疲劳,因为他的精神是充实而亢奋的。

    林觉和剩下的一帮人也没闲着。林觉亲自动手,割草修枝挖池填土,以以身作则的榜样的力量带领着一帮老弱手下对院落进行改造。有人偷偷问杨秀,为何林大人要做这些没用的事情,杨秀笑而不语,林大人喜欢居处安适,去年进了崇政殿说书公房时他便这么干了。

    杨秀也问了他原因,杨秀以为林觉是在践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圣贤教诲,林觉给出的回答是:“自己没那么高深。对居处进行美化清理是让心境更为舒适的作法。面对整洁的房舍内外的布置,心情会大有不同。这么做看似无用,但其实潜移默化的会影响到思考和决策。杂乱的居处摆设和景象会让人的思维变得杂乱而烦躁,对做事会有极大的影响。这叫做‘环境心理学’。”

    杨秀不懂什么叫环境心理学,但他却是赞同林觉的说法的。当初那个破旧的公房被林觉改造之后,杨秀便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吗,每天去葡萄架下坐坐,去鱼池旁看看鱼儿,也可让自己的心情变得舒缓不少。而且最直观的改变便是,杂草除去之后整个院子宽阔平整了许多,老鼠什么的也无藏身之处了。到了夏天,蚊虫肯定也少了不少。总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几日过后,一个原本颓败荒废的院落旧貌换新颜。门楼简单的休憩之后挂上了红色的《提点刑狱司》的匾额。门口竖起了两杆高悬的风灯。

    院子里,一条数尺宽的青砖道通向公房廊下。一棵修建之后丈许高的刺槐树下,那只巨大的石磨子被众人推到了树下。旁边摆了几只石凳子,登时变得有些情致起来。被挖掘了草根之后平整的地面上洒了三合土,用青石夯实,确保下雨时不会变成一片稀泥塘。院子一角的葡萄架又大又高,虽然从宫里弄来的西域葡萄树只有一尺来高,但可以肯定的是,几个月后,必是藤蔓满架。

    葡萄架对面墙根下是一圈花圃,用碎石围成的环形花圃饶了半面围墙。花种已经洒下,不久后必是花团锦簇之景。

    鱼池被挖在后园一角。用石头盘起的丈许方圆的小鱼池中放了十几尾林觉从家里带来的锦鲤,下边的淤泥里种了几颗睡莲的球茎。不久后,这里也必是一处小小的景致之处。

    林觉本来心血来潮想要弄一座假山进来。老吴等人商议之后果断的进言加以否决。老吴他们心想:由着这位林大人的性子来的话,今日是假山,明日怕便是凉亭,这之后便是楼阁高塔了。他受得了,自己这些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拼着得罪大人,也要将这种趋势扼杀在萌芽状态之中。

    两侧的四间厢房也整饬完毕,东首两间一间是捕快衙役的休息之处,一间是库房。西首两间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卷宗档案归放之处。

    至此,三天半的时间,终于整个公房的大整饬行动趋近完工,一个崭新的衙门公房呈现在众人面前。结束之后,林觉请衙门众人吃了一顿酒席。在酒席上林觉对众人宣布了自己治衙的原则。

    “诸位,你们都是开封府各衙门抽调而来的,今日,我也不讳言,你们其实都是他们不要的人。你们都是些老弱之人,被他们嫌弃的人,所以才统统被塞到了我这里。我本也可以将你们全部退回去,我就算这么做了,你们也不能责怪我,因为你们都知道,提刑司这个衙门不是混日子的衙门,我们要查勘各种案件,要奔波于市井之间,甚至要面对凶嫌的反抗,要打斗拼命。需要的也是青壮人手。但是……我并不打算这么做,你们其实谋一份差事也自不易,我知道你们也靠着俸禄养家,所以我并不打算更换你们。”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大人真是好人呐,我等必是会尽心尽力的。”众人其实一直心里都悬着这件事,他们确实是被各处衙门清理出来的。他们其实已经不适合衙门的各种公务,是被嫌弃的对象。所以,他们其实最怕的便是林大人也不要他们。现在听到林大人这番话,他们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同时也感激不尽。

    “但是……”林觉摆手道:“但是,衙门不是养老院,你们虽然年岁大了,但却也不能懈怠散漫。我留下你们,你们要更加的勤勉才是。虽然你们未必能翻墙过舍追捕拿贼,但你们可以做你们能做的事情。譬如查勘线索,利用你们的优势为衙门做事。你们的优势其实就在你们的年纪,你们虽然老了,但经历丰富,人脉多,认识的人也多。这些对办案都是有用的资源,你们要善用这些资源,甚至可以比年轻人做的更好。”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明白林大人的意思。查案未必便是抓凶手,追捕缉拿人犯。查案的过程是大量的搜集证据追杀线索的过程,他们完全可以胜任。甚至利用岁数大人脉广人生经验多的优势去更好的完成。

    “李太白一首诗里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别人把你们当废物,我拿你们当宝。希望我没有看走眼,你们也不会让我失望。在我衙门里做事,我的要求其实不高,除了你们要勤勉做事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团结一致,对彼此忠心。我最恨那些吃里扒外之人,最恨那些为了些蝇头小利便出卖灵魂之人,所以你们也给我记着,凡是有人对外透露我和杨大人的行止,或关于案情的进展,对我衙门不利的,我必不容他。你们都知道我是谁,我是梁王府的女婿,我是大周去年春闱的状元,我也是皇上亲自钦点任命的本衙官长。不管你们受谁指使或者谁给你们保证,我都能整死你们。都听明白了没有?”林觉话锋一转,变得森然。

    “不敢,不敢,绝对不敢。”众人忙叫道。

    几名衙役捕快明显的脸色变了,他们认为林觉发现了他们的秘密,吓得不敢出声。事实上这帮衙役被从各衙门抽调而来,身份复杂。其中几人确实被告知要随时禀报新衙门里的事情。林觉何等精明,岂会不明白这些暗中的手段,所以林觉特意在今日打个预防针。

    “……衙门里,各自干各自的事情,不许胡乱打听案情,打听不相干的事情。更不许私底下谈论我和杨大人的事情。这些都是不允许的。你们相互之间要监督彼此,但凡有人违背今日我说的话,便来禀报我,举报者皆有重奖。”林觉道。

    杨秀砸了砸嘴,看了一眼林觉,想说什么,但又住了口。杨秀认为林觉有些过分了,自己衙门里说这些话很不合适。有些小题大作。林觉知道他有话说,但林觉心里想的是:你未经历这些事,你不知道险恶之处。有人对自己来此任职抱有敌意,便不排除有人从中作梗,破坏案件进展。这一切都是必要的。

    “当然了,本官如此说话并非是不信你们,本官只是让你们明白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只要诸位跟我勠力同心的做事,本官在这里给诸位承诺:我会给你们争取最好的福利和奖赏。但凡对案件侦破有功之人,都将受到嘉奖。但凡全心做事之人,本官都会给他记功。诸位都好好的干,咱们要让那些嫌弃你们的人瞧瞧,你们不是废物,让他们知道,你们年纪虽大,却并非一无是处。”林觉微笑道。

    ……

    杨秀花了五天时间,终于将两百余起案件卷宗整理完毕。按照发生的时间逐个归档誊写。林觉知道,要想坐稳这个位置,必须要有所建树。于是和杨秀于得水三人开了个小会。一致决定从最近发生的案件开始查起,因为发生的时间不长,证据证人以及线索都是可查的,而那些年代久远的案子,必是已经很难勘察,需要更为艰苦的勘察走访了。当务之急是破几件最近发生的大案,这样可以迅速竖立威望,坐稳位置。

    三人调取了近一年来发生的十余件悬而未决的案件,其中有杀人害命,谋财抢劫等多起恶性案件。每个人分了三四件案件进行查勘。当然,林觉将三十里桥的那件案子拿在自己手里,他可不希望这件案子被杨秀或者于得水去查。虽然这件案子已经成为疑难悬案之一,但保不准他们走个狗屎运,找到些蛛丝马迹出来,那便尴尬了。

    林觉很快就侦破了第一件案子。就在他读了一桩被定性为凶杀案的卷宗之后,林觉当着杨秀和于得水的面宣布这桩案子破了。

    杨秀和于得水像是看着傻子一般的看着得意洋洋的林觉,这位大人既没有去现场勘查,也没有提人问询,只凭看了手中的卷宗几眼,便宣布破案了,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林觉没有在意他们的质疑,向他们宣读了案情。这是一桩去年冬天发生的被定性为凶杀案的案子。因为一直找不到凶手而被列入了悬案之中。

    京城西水门内大街住着一位李员外,去年腊月里,李员外被人发现死在了卧房之内。死状极为凄惨,七窍流血,恐怖之极。仆役一早来叫他起床,久呼不应,这才撬开门窗,发现李员外死在屋子里。于是急忙报官。

    一番查勘之后,发现李员外家中并无外人出入,案发时李员外房中门窗完好,并无破损或者被侵入的痕迹。而且屋子里也没有对打斗的痕迹。其家中财物完好,也没有丢失金银财物。

    有人怀疑是仇杀,但一查,这李员外为人忠厚,在外无仇家。他也从不跟争短长。逢人便笑,见人便作揖,客客气气的,没人说他不好。他早年丧妻,膝下一女早已嫁为人妇,家中只有几名仆役伺候,每日逛逛街养养鸟过着京城市民无忧无虑的生活。街坊四邻的关系都好的很。说他有仇家,所有人都摇头不信。

    开封府查案之人于是便将目标锁定在李员外家中之人身上,他们怀疑是李家内部人作案。于是将李家几名仆役,连带住在洛阳的女儿女婿也一并拿了拷打询问,但所有人都不肯承认杀了李员外。这桩案件也自然成了一桩无头悬案。当时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连环杀手以杀人为乐,来无影去无踪,杀人于无形云云,闹得人心惶惶。

    林觉看到的正是这桩案子。乍一看,确实毫无头绪,所有的侦破方向都已经尝试过了,均无结果。但林觉在阅读卷宗之后,心里却有了八九成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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