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晨俯身避开吐信的蛇,往后踩在光滑的鳞片上,身形微顿。

    微微蹙眉,她抬手一刀,劈斩在了美杜莎甩来的一段被鳞片覆盖的尾巴上——仿佛与钢铁对撞,让她情不自禁地往后踩。

    嘶声在耳边响起,密密麻麻的会让大多数人头皮发麻。

    然而白晨却没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她已经到了某种天人忘我的境界,只是因为……她戴了耳塞。

    大概是市面上最好的隔音耳塞——她这个人其实不是对所有的东西都没有感觉,反倒对细微的一切感知很深,只是不知道怎么做出回应罢了。

    她能从雨打在伞上的声音感知到雨落下的力度,根据时间粗略算出雨量的多少,想到有什么样的植物会受到影响;

    她能从那些给自己写情书的男孩的笔调里看出他们喜欢她什么,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精确得能够补足所有的点;

    她也能从所有人对自己的态度中猜测到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某些“产品”,为了一个毁灭灰烬世界存在,总有一天会与它同归于尽。

    那个叫做米格尔的人说完那些话时,她的内心其实没有多大的感觉,因为这是她一早就感受到的事情,清楚无比,她会同意他的话,使用这个方式进入这个灰烬世界,不是因为生无可恋,或者放弃了挣扎——

    只是……那确实是她要做的事情罢了。

    理所当然的事情——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白晨猛地后退,巨蛇成列地突然扑到了那个角落,想要把她撕碎,她眸里闪过凌厉的光,轻盈跳跃在美杜莎硕大的身体上。

    她突然觉得烦躁。

    巨蛇还没退去,她因为烦躁而快速挥动手腕,力量灌入唐刀中肆意挥洒,血色的刀光覆盖眼前,切菜似的将它们尽数斩断——当那光消弭时,她的双眼发红,一股血色的雾气渐渐萦绕,十分呛鼻。

    蛇尾再次抽来,她眼角瞥到,陡然发力——

    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血色好似点燃了青铜色的鳞片,美杜莎发出了痛苦的尖啸,这可悲的怪物眼角有浑浊的泪水滑落,一时间让白晨感觉到了一丝生涩的挣扎感。

    神话里的怪物,名为美杜莎的怪物曾经其实只是一个普通人。

    原本只是神殿的圣女之一,因为神的肆意妄为而受到了惩罚——而后成为了这一无可解脱的怪物。

    听起来还真是……痛苦啊。

    白晨垂着眸,一边躲避着她渐渐疯狂的攻击,一边心思陷入麻木。

    她觉得自己其实有点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不会在意那些事情。

    不知道怎么去回应也无所谓,被怎么认为也无所谓,而此时的自己,内心好像会生出一点不甘心。

    像是正常人类那样,想抓住点什么东西。

    真是奇怪啊,如果一早是被当做机器人被设计出来,是不是一切会显得简单一点。

    “为什么啊。”她低声开口,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美杜莎的痛苦在蔓延,又或者是受到了眼前的少女身上的茫然所影响,暴戾的气息陡然升腾了几个高度——墨绿色的光晕点燃她的身体,痛苦仿佛被燃烧,让她变得更加痛苦!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

    白晨心底生出的警惕使她倏地闭上眼睛——

    当——!

    来了啊——那经典的路数,所谓美杜莎的必杀,那可以石化一切的双眼。

    白晨闭上双眼,蛇尾也重重地将她甩了出去——她被轰然砸在石壁上,阴冷和疼痛一起贯入背部,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嘴里有甜腥味蔓延。

    她不知道是因为受伤的原因,耳边的声音变得有点混乱,尽力地分辨声音的位置,她缓缓抬起手——

    砰——!

    又是一个重击,整个人都要嵌入岩壁当中——

    白晨觉得脑子有点晕,因为看不到,因此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涌入脑海。

    一个巨大的实验大厅,人来人往,那些人的身影很模糊,她分不清楚每个人都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是以一个俯视的姿态望着一切,可实际上又……

    画面又开始切换——不停地切换。

    好困。她心想。

    如果可以不用对那么事情敏感多好——让她可以如此精确地分析出这一切,这必然是和不希望她明白一切的想法背道而驰的。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想法呢。她只是白晨而已啊。

    哪怕名字不属于自己,回忆不属于自己,连刀也不属于自己,可那种话怎么可能成立——从听到那些话的第一秒她就知道那种逻辑不成立。

    可……每个人都在否定着自己的存在,好像那样自己就会是一个只会战斗的机器,并帮助他们实现愿望似的。

    太可笑了。

    白晨陡然笑了一声。

    她觉得脸上有粘稠的液体滑落,浓郁的血腥味。

    这大概是她记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混杂着的却不是喜悦的情绪,笑容与心情一样复杂无比,心情这种东西第一次表现在脸上。

    美杜莎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墨绿色光,浓郁地蔓延,它深感痛苦、无法解脱,滔天的情感——身旁藏着的蛇面对着墙上的少女,嘶声冲了上去!

    ——

    轰隆——!

    一层淡淡的血雾蔓延,扑来的蛇被卷入其中,接着被绞碎——这个过程甚至还没持***,上一秒还是狰狞的蛇,下一秒便成了血雾!

    它们还在往里涌——汹涌着、争先恐后,带着嘶声,出于恐惧或者疯狂——

    带着伤的少女从岩壁上跳下来,她又恢复了那种面无表情的模样,血刃的唐刀被她用力挥舞——

    越是强大的东西在释放上似乎越不需要技巧,她不停地做着斩切的动作,于此同时觉得,这些被斩切的东西不仅是蛇,是怪物,可能还有自己。

    内里好像有一点东西正在一点点崩坏,随着斩切的动作而被分割——

    美杜莎在嘶吼,又或者是哀嚎,她分辨不清楚。

    也根本不想分辨清楚,她只想不停地挥刀,将它杀死。

    可能快要疯掉了吧,她想着。

    血光在汹涌,涨起的光芒又提升了一个高度,尸体不断增加,血腥味刺得她头皮发麻。

    直到最后,已无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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