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高悬,月光满溢,洒遍了竹林。微风扫过,竹叶窸窣,听起来就像是旁观者的细语。

    月满星稀翠竹间,狭路逢敌手,定是要有一场血战。此时若是要配一首曲子,那该是清脆悠扬的长笛。然后,在双方拔剑的那一刹那,笛声骤停,古琴忽起,如巨石落于深水,一下子揪住所有人的心。

    他们穿过飘扬纷飞的竹叶,刀光一闪,银刃不沾血,而胜负已然分明......对不起,串戏了,那是《十面埋伏》。

    回到咱们的故事中来。

    现在,这竹林之间,只剩下三人:

    一直守候在此的伊吹萃香,唐突掺和进来的八云紫,以及被纳兰暝强行拉来的茨木华扇。

    华扇曾在半年前的一场较量中败给了纳兰暝,被他植入了一颗血石,不得已地答应了他的条件,那便是在“未来的某场冲突之中”,为他而战。现在,正是她履行承诺的时候。

    至于别的人,还有战斗力的都跟着纳兰暝走了,伤势过重失去行动能力的红美铃和射命丸文则被八云紫送去了安全的地方。

    “说来还真是造化弄人。”

    萃香笑道。

    “为了寻找能与我一战的强者,背井离乡,千年有余,结果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还是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孔。那你说,我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你确实已经天下无敌了。”八云紫打趣道,“单就这一点,你也不是一无所获,对吧?”

    萃香没有搭理她,而是转头对向华扇,问道:

    “说起来,茨木......你现在叫茨华仙了是吧......”

    “你可以随意称呼。”

    “那么,茨木童子,话说我离开以后的日子,你们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就是......不怎么样。”华扇以描述自己昨晚吃了什么一般的,平淡无比的口吻,讲述道,“你一走,整个鬼族立马分崩离析。你手底下那帮莽夫,平时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装出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实际上谁也不服气谁,都觉得自己能接过你丢下的那杆旗子。经过了几十年没有任何结果的争斗,昔日的好兄弟最终恩断义绝、分道扬镳。”

    “一部分离开了这里,去找了个无人的岛屿,封起来造了处秘境,自那以后便杳无音信。还有一部分跑去废弃的旧地狱安了家,和地底的妖怪们打成一片,夜夜笙歌、醉生梦死,过得也还算舒坦。妖怪之山现在在天狗一族的统领之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大家都过得比你在的时候更好。所以我想,即使你现在回来,他们应该也不会多么地欢迎你。老家伙们念及过去的情面,可能还会敬你三分,年轻人就未必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变了。已经过去的东西,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萃香听得出来,华扇已经尽可能地以平静的语气,来叙述这一切,但她还是从中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哀愁。或许,真正的哀伤从来不在华扇的话语之间,也不在这圆月之上,清风之中,竹叶堆积的土壤之下,这一千年来,它自始至终都扎根在萃香的心里,从未远离。

    “是吗......”

    笑容慢慢地从萃香的脸上褪去,她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也还算不错吧!那帮蠢货只知道吃喝打架,脑子里都长肌肉的,你还能指望他们混出什么名堂来?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就算可以了!”

    那语气就像是为常年在外的游子操心不已的老妈子一样。

    “倒是你,多年不见,你他娘的......这是修仙去了?”

    “只是稍稍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得与失罢了。”

    这是华扇的回答。

    “哈!”

    萃香闻言,大笑一声,又摇了摇头。

    “像我,就从来不会去想那些东西,”她说道,”因为,每当我试图去想,我总会不可避免地,先把自己给灌醉。”

    语毕,似是要证明自己言出必行一样,萃香拔起酒葫芦的塞子,给自己灌上了一大口。

    “然后,嗝——”一个长长的酒嗝打断了萃香的话,“然后我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敬你一杯,”她说着,将那酒葫芦递向了华扇,“致我们曾经一同走过的美好时光。”

    华扇便大步走到了她的面前,道了一句,“致我亡失的右手”,而后抓起葫芦就是一通狂饮。她那喝法,都没法用“牛饮”来形容了,那简直就是龙卷风吸水,上天为云,下地为雨。一旁的萃香倒是看得乐呵,时不时还鼓个掌,叫个好,完全不担心她葫芦里的酒被这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口气喝光。

    倒不如说,华扇若是真能喝干圌她这个酒葫芦,那本事可大了去了。

    “噗哈!”

    过了好一会儿,华扇终于将葫芦嘴儿从嘴巴里头揪了出来,随即发出了一声,潜水潜到极限的人浮出圌水面吸进第一口空气时,所发出的声音。

    “痛快!”

    她大喝一声,将那葫芦往萃香的怀里使劲一丢,接着迅速后退数步,开腿,握拳,摆出了迎战之势。

    “你不是想战个痛快吗?”她借着窜上大脑的酒劲,微红着面颊,一口气吸进肚里,冲着萃香吼道:

    “那来吧,开始吧!以我大江山之鬼,茨木童子之名,定要让大首领不负此行!”

    这就对了。

    伊吹萃香将酒葫芦挂回到腰间,同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华扇那张斗志洋溢,又稍显醉意的脸,笑容渐深。

    就像一千年前那样,她是鬼族大当家,华扇是二当家。月圆之时,她们便在高山之巅饮酒、比武、再饮酒、再比武,直到朝阳东升。

    一切,都像一千年前一样,便已足够。

    一切,若能像一千年前那样,该有多好。

    萃香收起了笑容,同时,收紧了拳头。她和华扇之间少说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而她甚至没有往前迈出一步,就那么,一拳,直直地打在了空气之中。

    “嘭!”

    月亮裂开了,就像摔在地上的白瓷盘子。

    一道沟壑将战场,乃至整片迷途竹林、整个幻想乡劈成了两半。一拳之威,下至地府,上及天际,崩天,裂地,碎月。四周的空间就如同破碎的镜片一般四散开来,碎片与碎片之间,是漆黑的虚无。

    这一拳,在维持幻想乡存在的大结界上,凿出了一道裂缝。

    这是什么概念呢?想象一下,小说中的人物,一生气直接把描绘自己的小说给撕了。伊吹萃香,在刚刚,一拳打穿了自己所处的“空间”与“时间”。

    她靠的是什么呢?腕力?

    没错,就只是腕力而已。

    她用这一拳,隆重地告知了幻想乡全体居民:

    鬼回来了。

    大地在颤抖,狂风在哭泣,附近的竹子碎成了缕缕细丝,随着旋风一圈又一圈地打转。华扇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在地。半看戏半参与的八云紫见势不妙,早早地躲入了隙间之中,暂避锋芒。

    仍旧站着的人,只有伊吹萃香,她往前踏了一大步,重重地踩在地上,激起一圈尘土,而后沉声大喝道:

    “我乃鬼王酒吞童子,废话少说,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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