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整理才发现,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带,几件衣服,一些粮食和碎银便是他们全部的行李,也没有马匹,四人走了数日才到了山下,白使他们也没有穿着自己招牌式的衣服,不然一路上非打过去不可。

    北莽山下往南沿官道十里便是安都,乃是沐州最大的城郡,非同萧殊从小长大的南城,这里才是真正的气象万千,城中间的月湾湖直通桓海,来往船只密密麻麻,一些女子梳妆打扮在船上揽客,却也不知是个什么场所。

    湖周边的商铺买卖常常通宵达旦,金银财帛,每每交易动辄千万,大街及诸巷坊,大小铺席,连门俱是,无空虚之屋。

    “今日先休息吧。”白使虽然无碍,但看到萧殊和方堇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是没办法,只得去找了家客栈,但到底是没什么钱,四人只开了一间房。

    萧殊和方堇却是第一次到大城市,虽然很累,而且外面还下着绵绵细雨,但还是阻止不了想出去的心。

    白使放下行李,把簪子拆了下来,任由长发散落,一路上的雨虽小,但还是打湿了头发,这么束着着实有些难受。

    “小殊,你和我来。”白使撑起随身带着的红伞道。

    萧殊应了声,雀跃的朝外跑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方堇,方堇一脸犹豫的看了看黑使又看了看萧殊。

    “想出门我带你去,先去吃点东西吧。”黑使有些无奈,他最不擅长和小孩打交道,你严肃点,他不开心,你随着他,他就蹬鼻子上脸。

    夏至。

    小雨淅沥,原本有些闷热的的天气却变得阴冷,本就穿的不多的萧殊,此刻感觉有些凉飕飕的,和白使共撑一把伞才注意到,自己又长高了不少,原本只到白使胸口,现在仅比他矮一个头了。

    “你恨我吗?”被丝丝雨水打湿的白发贴在脸上,白使眼中有些迷茫,但转眼又恢复成空洞,原本他在意的,不在意的,都无法在他心中留下痕迹,便是那报仇的执念,不知不觉间也淡去了。

    萧殊沉默不语,他真的恨过面前这个人吗,白使说他杀了自己的养母,但三个月的相处,让萧殊觉得面前这个人,不会那样做,至少,以前的白使不会,但现在的白使,让他觉得有些陌生,虽说本就不熟悉,但此刻却多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

    “以前我总以为,报仇便是全部,回头在看,执念罢了,但有些事,你便是看透了,看清了,也要去做,不是因为恨,只是为了不后悔。”白使又笑了,这次他笑的一点也不媚,如同长夜冷灯,自明而已。

    冷灯看剑,剑上几番情仇。逐恨流年欢若何?梦一世韶光,十方不觅,斑斑白发衣。

    白使已然心知自己此去,莫说报仇,便是想活都难,但此刻他已入了境界,而报仇却是他唯一的执念,若逃避,心境破,便是更加恐怖的一件事,他将陷入疯狂的杀戮,直至死去,他的决定,在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你有什么非完成不可的心事吗?”白使低头问道。

    “……杀你,等你报了仇之后。”萧殊丝毫没有避讳。

    “除此之外呢?”白使轻笑,丝毫没有在意。

    “吃糖葫芦算吗?”萧殊犹豫了一会,确实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自己非要去做的事了。

    两人绕湖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行至一亭,白使把伞收了起来,然而小亭难避风雨,虽说入夏,但天气还未炎热,萧殊单手挡在额前,雨水还是不住打的往眼里钻,又涩又酸,一个孤零零的小亭子,连雨都挡不住,城虽繁华,总有一隅清冷。

    “你在哪?”白使突然问道,

    萧殊一愣,随即答道“安都啊。”

    “你在哪?”白使再问,语气却重了三分。

    “安都月湾湖边的一处凉亭。”

    白使听罢,一把抓起萧殊,然后与其一起纵入湖水中,冰冷的湖水让萧殊一瞬间迷失了方向感,而白使却仍不断的带着他往下潜,月湾湖深十余丈,巨大的压力让萧殊感觉胸口都快要裂开了,挣扎之际他企图挣脱白使的手,却突然发现,白使不见了,只余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水中。

    想要拼命朝上游,可冰冷的湖水让他失了气力,三脚猫的水性根本不够看,手脚胡乱的划动,却没有丝毫的浮力,身子反而还在一点点的往下沉去。

    “会死……”萧殊心中想着,却无可奈何,此刻莫名回想起白使刚才的问题。

    我在哪?

    湖中?

    窒息之际,一只手拽住了萧殊的衣领,一把将他拎出了水面,再次落在亭子中,萧殊立刻将肚子里的水全都呕了出来,可眼中却只剩下迷惘,他忘了自己在哪,他甚至记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失去了感受,失去了记忆,一片空白。

    “许是我错了?”白使看着萧殊状若痴傻,轻叹一声,到底还是自己太过自私,强行将自己的意愿加在他身上。

    “什么?”萧殊突然应声道,他终于回过神来,但却总觉得自己忘了很多东西,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无论他怎么想,也说不清,自己忘了些什么,只是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萧殊不懂,但白使却知道,他此刻已入意境,虽是初步,但不知多少人便是死在了这一步上,若方才再晚一步,萧殊不是死路一条,就是痴傻一生,但到底,他还是成功了。

    “你在哪?”白使淡然问道,悲喜仅一瞬就消失了,一丝痕迹也无,无论是脸上还是心中。

    “我?”萧殊茫然反问,这一刻,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情绪,他记得自己是萧殊,但萧殊是谁?他不记得了,面前人是白使,但白使又是谁?他也想不起来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自己记得一切,但这一切离自己总有一段距离,无法切身的感受,无法产生任何的情绪。

    白使从伞中抽出一柄细剑,猩红剑身宽一指,满刃花纹毕露,剑柄处仅缠白布,没有护手“此剑因其形状之故,未归入名剑之列,但实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挥剑而出,其刃状若游丝,只闻一声脆响,那凉亭石柱上出现了一道深不可见的裂纹,未有注入内劲,单凭剑刃便一切而断,唯有恐怖二字可形容。

    “这是剑君瑜子涵的佩剑,但后不知为何弃剑,为师亦是机缘巧合得到此剑,今日便赠与你了。”白使将剑收入伞柄之中,将伞抛给萧殊。

    萧殊接过伞,红色伞面上纹着寥寥枫叶,仔细一看,还有一排小字:秋枫伞,红叶剑,霜雪独饮,古今几明月。残红折,芳菲歇,一夕烟水,何处寻故人?

    “这剑叫红叶?”萧殊问道。

    “为师也不知,瑜子涵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成了剑仙,早已不再俗世。”白使本也是不信剑仙一说,那瑜子涵不是死于江湖泥潭之中,便是在那个角落,早就垂垂老矣,但自北莽一战之后,他却有些动摇了。

    “剑仙?”

    “以剑成道的人,超凡脱俗,不存于俗世之间。”

    “回去吧,想吃糖葫芦吗?”白使笑道。

    亭子外的雨小了起来,天也渐渐的暗了下来,船只和街道两边的商铺也都点亮了烛火,红彤彤的映在湖面。

    “恩!”萧殊虽入了境界,但却不是如同白使一般逐步领会,而是被拔苗助长一样,强行带入,故仍有些稚气。

    一些原本收了摊去避雨的小商小贩,为了生计又在街上摆起了摊,毕竟地段这个东西,如果你不摆,那别人就会来,这年头,你占道摆自有官府驱赶,一条街上能摆的空地本就那么多。

    “多少钱一串?”萧殊看着那一串串又圆又红的糖葫芦,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两文钱。”那小贩瞥了一眼萧殊,懒洋洋的说道。

    “少爷我包下了。”

    白使刚要说话,一个身着仆从衣饰的男子却先一步走上来,一把从小贩手中夺过插满糖葫芦的竹竿,然后扔下了一锭银子。

    “姑娘要买糖葫芦吗?”

    一只手搭在白使肩上,白使黛眉微蹙,转头见一名男子,身材高挑,怕是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衣服是上好的冰蓝丝绸,绣着雅致梅花纹滚边与剔透的玉簪交相辉映,腰系玉带,手持折扇,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却难掩眉目间的痞气。

    萧殊见白使嘴角一弯,便知这个公子哥怕是难以好过了。

    “人家口涩,想吃点酸甜,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明明是我与弟弟先来的。”莺声雀语人心醉,美人嗔怒惹怜惜,便是萧殊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何况这个少爷。

    那少爷一时呆愣,竟说不出话来。

    白使冷哼一声,他才惊觉,连忙赔笑道“但是我已经买下了,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是严少爷先买的。”那小贩不敢得罪,只得连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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