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三爷、七爷,十四叔,还有孙传胜、还有实用,这两年,我和他们或许交集越来越少,或许从未有过一次交心的长谈,我从不认为,他们对我的好是理所当然的,但我也从未想过,自己该承担些什么。

    回到仉家的这两年,我以为自己变了,可内心深处,还是一如从前的叛逆。

    我就像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心里想的只有自由,却故意忽视了家人的牵挂。

    以前常听二爷说,我是阴差,这一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维持行当的平衡,可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理解,所谓的平衡之道,究竟指的是什么,甚至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实用说,我早晚有一天要接过二爷的摊子,大半个仉家,都会落在我的肩上。可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脑子想的,就只有逃避,我不愿承担那么的责任,甚至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我能找到自己的双亲,就带着他们离开仉家,远离这个是非纷扰的行当。

    老胡靠着自己的肩膀,扛起了那个破败的家。

    二爷和实用,扛起了我,就如侃侃道人对小玲那样。

    可这些年,我又扛起了什么?

    一个人,或者强大,或者懦弱,看得不是他有多聪明,有什么样的天资,看的,是他的身上背负了什么。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

    这些年,我一直在逃避责任,是因为我没有学会面对。

    实用醒了,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我,那场布满疲态的脸上,也展现出了一点笑容:“你怎么来了?”

    我冲他笑了笑:“来看看你。”

    实用沉了沉眼皮,不一会又睡了过去。

    我帮他整理好被子,就离开了老温的家。

    旧货店不需要一直开着了,我回到店里拿了一袋甜食,就去了修车厂。

    李淮山一个人在修车厂的空地上苦练,我到这儿的时候,他正在复习小坤阴卦,我就抱着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直到一套小坤阴卦术施展完,李淮山才抹了抹头上的汗,走到我身边来。

    我递给他一瓶水,李淮山渴得厉害,接过去就闷下了大半瓶。

    “二狗。”

    “嗯?”

    “回家看看吧。”

    “嗯?”

    “回家看看,你两年没回家了。”

    李淮山拧上了瓶盖,转头看着远处的修车厂食堂:“五年,我有五年没和家里联系了。”

    “你妈一定很担心你,回去看看她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李淮山的视线依然落在远处,他的语气有些沉闷。

    我只说了一句:“回去看看吧。”

    李淮山将视线转向了我,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一下头:“嗯。”

    我接过李淮山手里的水瓶,将车钥匙塞给他。他闷闷地接过,转身,离开了修车厂。

    我和李淮山,毕竟是不同,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回家,他从没说过原因,我也没问过,但我知道,他想家了。

    回去看看吧。

    李淮山一走,修车厂的后院似乎变得更加空旷了,我走到这片空地的中央,深吸一口气,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两年前的种种光景,那时候我刚刚回到仉家,三爷就是在这个地方,教会了我定神术。

    七爷教了我三吊钱,二爷在这个地方锤炼着我的身骨,为我准备草药。

    两年了,我的修为比之过去,提升了不止一个层级,一年的游历,也让我积累了许多经验,以前我总以为自己真的成长了,可现在我才明白,整整两年,我一直在浪费时间,其实什么都没做。

    我学会了无心,也改良了家里传下来的老传承,可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这些传承对于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二爷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这些老传承,能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有一次,我问二爷,传承到底是什么,记得那时候二爷对我说,传承,就是我的根,但当时的我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直到现在也不理解。

    后来我也问过三爷同样的问题,三爷也只是说,等我练好了定神术,就能明白二爷的话了。领悟无心以后,我已经很久没去复习三爷教的那些功课了,最近这段时间在外行走,定神术更是一次也没用过。

    现在,我要从头开始,重新捡起自己早已放下的,传承。

    空旷的后院里吹起了风,我硬着这阵风,慢慢吸一口气,高声唱起了八卦歌诀……

    在修车厂食堂的二楼,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灯,可当时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后来我听二爷说,在那个春意和寒意交织的晚上,他就坐在食堂的窗口,朝院子里观望。听到我唱起八卦歌诀,他还对身边的七爷说:“这毛孩子,总算是成熟点了。”

    不过七爷说,当时二爷一句话都没说,他只是靠在窗沿上,默默地看着。看着院子中央的我,强势了一辈子的二爷,一时间竟老泪纵横。

    我也不知道二爷和七爷谁说了慌,这不重要。

    一夜无眠,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拎着被吃光大半的甜食袋子,回到了老巷子。

    仉寅来了,我一进巷子口,就看到他正站在路边和老俞聊天。

    他这次来,是来报喜的。

    仉百川已经顺利接手了资粮坊,之前被仉如是送来接替仉百川的仉承海,如今已经成了一颗弃子,听仉寅说,这段时间,仉承海一直想从仉如是手中讨一处新产业,可仉如是嘴上答应他,却一直没有动作。

    想想也是,仉如是手底下那么多人,现在他又丢了滨海东路和莘县,其他人都安排不过来,怎么回去关心一个没本事没资源的仉承海呢?

    仉寅带来的消息不少,据他说,仉百川这才刚刚接手资粮坊,滨海东路那边就乱了套。

    前段时间,仉如是为了把滨海东路的产业收回去,就在那条路附近盘了两个新店面,一个店用来做餐饮生意,另一个卖古玩字画,另兼出售毛笔、墨盘一类的东西。

    为了捧红和两家新店,仉如是不惜花高价请了当地极有名的厨子,就连字画店里的东西,也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货色,而且每一件,都是高价入手,低价出售。连同饭店里的菜品,价格也比同等次的的饭店低了将近五成,可成本,却是人家的两倍以上。

    靠着这种壮士断腕般的极端营销,在短时间内,这两家店几乎就吸走了滨海东路上的所有客流。

    要知道,滨海东路上的店家们,全都是做这两样生意的,而仉如是开设的新店,就位于滨海东路的两端,他这么干,说白了就是和滨海东路上的族人们争夺饭碗,等到客流都被他吸引走了,路上的店家们没了进项,要么关门歇业,要么,就只能转投仉如是门下,藉此混口饭吃。

    到了那时候,仉如是当然能顺理成章地将滨海东路收入手中,不过这么一来,家里的各房族老,也就被他得罪干净了,看样子,仉如是这是要孤注一掷,杀鸡取卵了。

    不过我也能理解他,毕竟,如果他不用点特殊手段,估计连鸡肚子里的那颗卵,也会变成我的。毕竟仉如是心里应该很清楚,如果现在不能把滨海东路拿回去,我的势力就会继续坐大,他是想将敌人扼杀在摇篮之中啊。

    可说一千道一万,仉如是开的那两家店,终归是仉家的产业,店里要正常营业,就必须有资粮坊的开据的凭证,仉承海执掌资粮坊的时候,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如今资粮坊已经回到仉百川手中,理论上说,他开的那两家店,也就离歇菜不远了。

    难道以仉如是的心思,还考虑不到这一层吗?他当然考虑到了,如果他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仉百川也不会对重新接手资粮坊的事,表现的那么消极了。

    你问我仉百川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态度?原因很简单,他就是这样的人。

    老油条之所以被称为老油条,就是因为他们擅长审时度势,总能为自己更多的利益。

    仉百川心里很清楚,资粮坊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他表现得消极,其实就是想讨价还价,希望我能许诺给他更多的好处。

    不得不说,仉百川也是懂一点人心的,大概在他看来,我和所有创业初期的人一样,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人才不停地向自己涌来,最怕的,就是人才流失,或者说,人员流失,只可惜他看错了我。

    于我来说,值得信任的人,我当然希望他们能留在自己身边,但对于他这样的货色,我没什么兴趣。就算没有他来掌管资粮坊,我也可以设法让仉寅去,虽说仉寅的性格,不太适合在那种关系复杂的地方驻守,但聊胜于无。

    仉百川在进行一个非常危险的尝试,如果成功了,他自然能从我这里得到更多好处,可一旦我没有按照他设计好的路走,他就会遭到疏远。

    这不是老油条的行事风格,仉百川之所以冒着大凶险做这样的事,只是因为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黄玉忠。

    如今仉家的人都知道,黄玉忠和仉如是混在了一起,这似乎也代表着,仉如是得到了整个黄家的支持。

    敌人越来越强大,我却被外面的事缠住了手脚,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就需要更多的人手,来打点家里的事。

    这就是仉百川敢于冒险的原因,仉如是之所以特意接近黄玉忠,也正是因为他算到了仉百川接下来会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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