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庄有学的声音,我就再也扛不住了,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竟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说是睡了,其实自闭上眼以后,脑子就一下一下地刺痛,手脚都很沉,像灌了铅一样,有种下坠般的闷痛。

    庄有学带着人进来的时候我还听到了他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只不过听得不算清晰,每当有声音传进我耳朵里的时候,耳膜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扯了一下死的,微微蜂鸣。

    在他们的对话中,我只隐约听到了“高烧”、“医生”之类的字眼,而在这阵嘈杂之后,我又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一点一点地向空中升起。

    我知道自己离开了墓室,尽管闭着眼,可扎眼的光线却围绕着我的眼皮,让我只想将脑袋缩紧胸口里,可身子却动不了,只能这么迷迷糊糊地瘫软着。

    后来庄有学他们大概将我放在了一张床上,我能感觉到被子和枕头般的柔软。

    当时我很想就这么睡过去,可无论如何就是睡不沉,总是在模糊中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浑身上下都格外难受,就好像这副躯壳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似的。

    也不知道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直到二爷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他一直用很急促的声音大声问,没事吧,没事吧,然后有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高声回应二爷,让二爷安静点。

    这两个人的声音都大得出奇,以至于即便在意识朦胧的状态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再后来,我就感觉头顶上传来一阵阵麻嗖嗖的感觉,似乎有人在我的天灵盖上行针,起初只是麻麻地疼,后来又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轻松,终于安然地睡熟了。

    等我再次睁眼的时候,首先出现在视线中的,就是大房的木质天花板,身下是柔软的棉被和枕头,鼻息中还能感觉到一阵清冽的芳香,那味道,近似于茉莉花的画香。

    我就这么睁着眼,数着天花板的一条条木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醒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耳边,我慢慢转动视线,就见一个身穿灰白色道袍的中年人正坐在床前,一脸不爽地盯着我。

    他和我四目相对,皱了皱眉头说:“我姓姚,和仉侗那厮同辈,你叫我恩人就行了,是我救了你的命。”

    真是稀奇了,第一次见面就自称恩人,这样的人我还是平生头一回见。

    没等我开口,对方就摆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姿态,数落起我来了:“你这孩子也是,太能折腾,好好的天生奇脉都被你给折腾没了,那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天赋,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呢!”

    突然遭了这么一番数落,我顿时有些会不过神来,就听对方接着说:“不过你这孩子也算运气好,铁尸毒伤了你的经脉,倒也炼化了你的筋骨和肌体,现在你和仉侗一样,也是钢骨体质,摧骨手也不至于在你这一代失传。”

    他这边正说着话,卧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二爷弓着身子,将脑袋伸进来看了看,当他看到我正转着眼珠朝他那边瞥的时候,脸上那副焦急的表情才松弛下来。

    在二爷身后,还跟着仉寅和仉百川。

    二爷盯着我看了一会,又转过头,对着仉寅和仉百川说了一个字:“滚!”

    仉寅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平白无故得了这么一声骂,当场就要发作,仉百川见情况不对,赶紧抓住仉寅的肩膀,生拉硬拽地将他带走了。

    等他们走远了,二爷才弯着腰走进来,轻轻关上门,又凑在门前仔细倾听了一会,大概是确认外面没人了,才转过头来问“恩人”:“这小子怎么样了?”

    “恩人”叹了口气:“奇脉肯定是保不住了,他现在和你一样,也成了钢骨体质,不过你的体质是天生的,他的是后天炼化出来的,至于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不是我说你,他就这么点修为,你怎么能让他接这么麻烦的单子,得亏他命大,要不然,你们老仉家的摧骨手在这一代就得失传!”

    这人在面对二爷的时候,也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可二爷似乎不想在他面前发作,压着火气点了点头:“钢骨就钢骨吧,也算不赖。”

    这位自称恩人的中年人似乎对二爷的反应不太满意,有些恼火地说:“什么叫不赖,那可是天生奇脉啊,行当里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现在就这么没了。我要是早知道你这么得过且过,还不如不来呢!”

    二爷故意不去理他,走到床前,慢慢地坐下,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容。

    对方似乎早就蓄谋要和二爷大吵一架,见二爷不理他,脸上的表情越发烦躁:“仉侗,你这是什么态度?好家伙,你叫我来的时候急成那个样子,弄得我连衣服都没来及换,到这来都三天了,我连澡都来不及洗一个,就陪着你照顾徒弟了……”

    他罗嗦了这么久,我估计二爷也该发作了。

    果不其然,没等他把话说完,二爷就怼了回去:“你爱洗不洗,关我屁事!”

    二爷这么一吆喝,对方当场瞪眼:“仉侗,你还想翻脸不认人还是怎么的?我救了你徒弟两次,你特娘的连个谢谢都不说,怎么着,合着我救了你的徒弟,还欠你的了?”

    以我对二爷的了解,和他说话的时候,说话的内容不是那么重要,可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却非常重要,对方这么蹬鼻子上脸,要换成别人,二爷说不定已经动手打人了。

    可这一次,二爷还是压着一些火气,只是很不爽地回了一句:“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你们阁皂山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你就是欠我的。”

    阁皂山,姓姚,救过我两次,这几个信息合在一起,我顿时意识到,此时坐在我跟前的这位“恩人”,就是行当里的三座大山之一,阁皂山的隐世长老姚玄宗。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龙虎山的张真人,茅山的空云道长,还有眼前这位阁皂山隐世长老,可以说是权威中的权威,别人见到他们,可都要毕恭毕敬,生怕说错了话,触到他们的逆鳞。

    可看姚玄宗和二爷现在的样子,两个人都压着火气,憋得脸红脖子粗,我就忍不住想笑。

    他们两个,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过了好半天,姚玄宗呼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二爷的鼻子吼:“仉侗,我告诉你,咱们俩现在两清了,以后你徒弟再出什么事,别指望我来救他。”

    二爷立即回呛:“两清就两清,以后你们阁皂山再出什么事,也别指望我去救你!”

    姚玄宗气呼呼地瞪着二爷,最终一句话都没憋出来,袖子一扶转头就走。

    推门走出卧房的时候,他又停了一下,转过头来,一脸凶狠地冲二爷喊:“让你徒弟按时吃药!”

    二爷瞪他一眼:“用不着你提醒!”

    哐当一声,屋门被重重地甩上了,门外传来姚玄宗又重又急的脚步声。

    我看着颤个不停的门板和门框,对二爷说:“二爷,这样不太好吧?”

    二爷转头来看我一眼:“怎么了?”

    我说:“毕竟人家救了我,我还没说谢谢,你就把人给赶走了。”

    二爷“哼”了一声,说:“不用谢他,你越谢他,他就越看不起你。行了,你别琢磨他的事了,他就那熊样,其实他心里这火气也不是针对咱们,就是借题发挥而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身上还是有点软,不过没什么大碍了。”

    二爷很无奈地瞥了我一眼,随后就从床边的小柜子上拿了一把小刀,又捡了一个苹果,坐在床前慢慢削起了皮。

    看着二爷用那支石头一样粗糙的大手捏着刀柄,小心翼翼地将果皮一段段地削下来,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一边削着,一边对我说:“我听姚玄宗说,你本来就中毒很深,又强行催动了大量念力,加上后来又经历了长时间的饥寒,才导致体力不支,高烧不退。好在庄有学这孩子激灵,第一时间联系了我,要是他随便找个大夫给你治伤,你现在还指不定是个什么样子呢。要说胡南茜也是,怎么能把这么麻烦的单子交给你这样的新人呢,西海固的事庄有学也告诉我了,你和二狗能在船灵手底下捡回一条命,也算是福运造化。以后可不敢这么折腾了……”

    待在仉家的近一年时间里,我从来没见二爷这样过,以前他总是做什么都风风火火,说话也不是一般的快,可这一次,他竟然喋喋不休起来了。

    不过我没有打断他,二爷在语气中透露出的那份温和,让我舍不得打断他,只任着他说,我就躺在床上,看着他手里的苹果,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

    这个小小的苹果对于二爷来说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将果皮全部削下来,随后就小心翼翼地将苹果递给我,笑着对我说:“几天没吃东西,饿了吧?你现在胃不行了,得慢慢养,切忌暴饮暴食啊,不能像以前似的,吃什么都是狼吞虎咽,来,慢慢吃,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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