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似乎有些凉,我虽然不怕冷,但还是裹紧了领口,在市南区的街道上健步如飞。

    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二爷所说的“魔性”,仉家的典籍上说“善极生邪,邪尽归善,世人皆两性,善邪相生。”,既然每个人身上都有邪气,为什么我爸就必须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这所谓的魔性,究竟是我爸生来就有的,还是在他出生以后,仉家人强加在他身上的?

    想到这,我就开始在街道上四处张望,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现在的我心中充满了怨气,在这样的状态下,我不是用脑子去思考问题,而是用情绪思考问题,很容易将所有事都想象成最恶心的样子。

    “怨气这东西吧,有时候比凶神厉鬼还麻烦。要是心里头的怨气太重,就得赶紧把它化解了,就算化解不了也别在这种时候别胡思乱想,你想得越多,就越觉得人生灰暗,长此以往早晚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是我被禁足的时候,二爷对我说得一番话话。虽说只是闲谈,言语中也处处透着随意,但它至今还印在我的脑海里,敦促我在每一个内心被怨气笼罩的时刻保持清醒。

    不管二爷究竟在十一年前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个好师傅。在我刚回仉家的那一年多里,他传授给我的那些东西,足以让我一生受用了。

    离开烧烤店以后,我先去了一趟中百大厦,购置了两个行李箱和大量衣物。

    我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待在仉家了,只想着赶紧去上海,仉立延给我买的行李箱我不打算再用,仉家人天天穿在身上的唐装我也不想再穿。

    当时的我仿佛有一种茫然的信心,以为自己能洗脱所有仉家留在我身上的痕迹,我重新打扮了自己,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行当外面的正常人,但阳线和八卦钱依然缠在我的手腕上,通灵宝玉依然挂在我的脖子上,龙眼、梼牙,还有幽冥通宝,也依然被我放进了裤子口袋。

    甚至在买裤子的时候,我还专门挑选口袋多的,就怕放不下这些东西。

    有些痕迹,我确实可以轻松抹去,可有些痕迹却早已根深蒂固地扎进了我的心里,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它们也不会消失。

    拖着两个行李箱从中百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些,原本是打算买完东西就叫上李淮山一起去火车站的,可当我站在马路旁,准备摸出手机给李淮山打电话的时候,直通火车站的三路公交车却在我面前发生了车祸。

    这场车祸并不严重,只是因为简单的追尾,有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可能是赶时间,超车的时候变道很急,公交车一下没刹住,车头就蹭到了货车屁股上。

    两辆车都没有人受伤,可司机师傅们还是冲出驾驶室,在大街上喷起了口水。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明明眼前发生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可当我看到眼前这一幕幕的时候,却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顿时打消了给李淮山打电话的想法,恰逢一辆出租车停在我身边,我立即上车,直奔城西鬼串子。

    空云道长曾建议我先外出游历一年,等游历结束以后再做决定,我当时就明白,他是让我在一年后再决定是否继续留在仉家。

    留下,是一辈子,离开,也是一辈子。

    我担心自己最终会选择离开,所以我必须趁着自己还在仉家,先去见见仉子正,哪怕只是向他问一声好,或者道一声别,至少也尽了一个晚辈的本分。

    回仉家一年,除了在河道里的那次交手,我都没和这位亲大伯好好说上几句话。

    车子快开到鬼串子口的时候,我给仉亚男打了电话,想询问一下仉子正的住处,却得知仉子正去了野人山,最早也要半年才能回来,加上野人山区根本不通信号,就算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他。

    在这之后我就下了车,但没进鬼串子,而是径自回了旧货店。

    仉亚男不在店里,倒是李淮山一早收拾好了行李,我进店的时候,他就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冲我扬下巴:“什么时候走。”

    我朝柜台那边看一眼,问他:“仉亚男呢?”

    “她知道你要走,”李淮山叹了口气,说:“所以就提前离开了。”

    我只能无奈地笑:“也不知道给我送送行,你说这算哪门子姐姐。”

    李淮山站起身来,笑着摇头了头:“你还不了解她嘛,她就是太舍不得你了,才不想亲眼看着你走出老巷子。对了,仉亚男让我问问你,你这一走就是一年,大小黑和铁锤怎么办?”

    我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想该怎么找到那个叫盖栋的人,竟然把它们三个给忘了,经李淮山这么一提,我顿时为难起来:“如果带着它们仨,就不能坐火车了。”

    李淮山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套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说:“你要是决定带着它们,那就别坐火车了,走高速吧。”

    我看了看他手里的钥匙,问他:“谁的车?”

    “仉立延借给咱们的。我以前还以为这家伙是个穷光蛋呢,没想到他手里还有这么辆高配揽胜。哦,对了,还有这个。”

    李淮山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条,将它递到我手里。

    我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已经盖栋的手机号,之前空云道长明明让我去外滩找盖栋,可从字条上的地址来看,盖栋似乎在弄堂深处开了一家酒吧。

    我抖了抖纸条,问李淮山:“这上面的地址准吗?”

    李淮山摊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问问仉立延吧,这张字条是他留下的。”

    除了仉亚男,我现在不想和二爷身边的人有任何联系,于是摆了摆手,说不用,随后又将字条小心收进了口袋里。

    李淮山看了看被我拖在身后的行李箱,问一句:“现在出发吗?”

    我将其中一个行李箱推给她:“别用旧箱子了,用这个。你收拾一下东西,我把三个小东西弄出来。”

    一边说着,我就朝卧室那边走了,当我前脚快要踏进门廊的时候,李淮山在大厅里喊了一嗓子:“我以后不会再拖累你了。”

    我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

    他又说了句:“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我给了李淮山一个笑脸:“从来没觉得你是累赘。”

    李淮山仿佛受到了我的感染,也露出了笑容。

    在这之后,他就低头收拾东西,而我则回到卧室,告诉大小黑和铁锤,我要带着它们出去游历,一年内都不会回来。

    起初铁锤还是那副全世界都和它无关的冷漠表情,可一听到我说要出远门,它立即抬起头来看着我,一双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紧张还是兴奋。

    可不管它当时是怎么想的吧,在我离开卧室的时候,它还是和大小黑一起跟了出来。

    李淮山收拾好行礼之后,就将仉立延的车开到了旧货店门口。

    鉴于李淮山开车的时候常常被交警抽查,所以车还是由我来开,他则负责查地图以及照顾行李,大小黑一上车就趴在后座上睡觉,铁锥则趴在副驾驶的椅子顶上,瞪大眼睛盯着后视镜。

    临开车之前,我原本想给仉亚男打个电话,通知她我们走了,可李淮山却阻止了我,他说等仉亚男缓过劲来会主动联系我们的,如果现在给她打电话,肯定免不了要遭受一顿臭骂。

    我一想也是,就放弃给仉亚男打电话的念头,随后拉开手刹,慢慢开着车子朝巷子外面走。

    每当车子路过一家店铺,店家都会露出头来朝我挥挥手,算是简单的告别,江老板的两家店都关着门,想必她是陪仉亚男出去散心了,温老板和俞老板店里都亮着灯,但他们两个也没有现身。

    车子快开出巷子口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虽说号码我确实不认得,但从内容上看,发信人应该就是二爷,短信上说,仉恒为了将我留在仉家,恐怕会在我外出游历的这一年里找人游说我,并让我不要理会那些人,让我跟从自己的心声。

    我没有回信,只是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又将手机塞回口袋。

    从旧货店到巷子口,这条路仿佛变得很漫长,但我终究还是将车子开出来了。

    一出巷子口,铁锤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纵身跳到了后座,然后就将整张脸都贴在窗户上,瞪大眼睛朝着窗外张望。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铁锤那一脸新奇的样子,心里也忍不住发笑。

    原来这只平日里总是以冷眼待人的老猫,偶尔也能像孩子一样露出好奇的眼神。

    李淮山也回头看了铁锤一眼,又转过头对我说:“哎呀,一离开老巷子,我心里怎么空落落的呢?那感觉,就跟我当初刚到家具城的时候差不多,没人管没人问,跟流浪儿似的。”

    我有意装作没听见,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前方的路。

    李淮山大概是觉得有些无趣,就靠在椅子背上玩起了手机,过了小片刻,又听他自言自语地说:“哟,今天是小雪啊,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就入冬了。”

    由于在病床上昏迷的时间比较长,我一直以为现在还是秋天,听他这么一说,才知道初冬已至。

    刚才翻了一下旧日历,2007年的小雪是农历的10月14,再过两个多月就要入年关了。

    那一天,我和李淮山开始了为期一年的游历,不过按照李淮山的说法,我们那不叫游历,应该叫流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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