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立民死了,香香被袭击的事业就算了结了,盛夏七月,地里的庄稼拔完最后一遍大草,社员们终于能松口气,挂锄歇几天了。

    只有刘石头的心是吊着的,他连着几天做噩梦,梦里都是韩进把香香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他怎么找都找不着。

    梦里着急找人,又怕找到,怕找到之后是韩立民那样骨头都被野兽嚼成渣的样子。

    刘石头是红星公社所有社员眼里的恶魔,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残忍血腥甚至是冷血,可见识了焊机你的手段之后,他才明白自己跟韩进根本就不能比。

    他那些至少还在人的范围,韩进狠起来最残忍的野兽都要怕。

    他跟着韩进审讯韩立民,又故意放他逃跑,再一路把他赶到山里,让韩立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肢被野兽撕扯咬碎,那些手段他都给吓得几天睡不着觉。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有一天他跟周兰香翻脸,她那样温柔善良的人,怎么能受得了?

    刘石头最后还是去了磨盘屯韩家老宅,全屯子都在扒炕抹墙,韩进这些天也不怎么上班,一直都待在家里。刘石头进院子的时候他正在后院搭鸡窝。

    刘石头没让周兰香马上去找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她开口。

    “周兰香,以后,有事你吱一声,什么时候什么事都行。”

    这是他第三次对她说这句话,每次都异常郑重。这也是他这辈子唯一对别人说这样的话,其中包含的爱护只有他自己知道。

    刘石头说完就自己去找韩进了,这么些年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像个生活在地底下的老鼠,为了活着,为了活得更好一点,他不介意让自己钻最肮脏的土洞,也不在乎什么尊严连绵。

    因为他生来就是在那样肮脏阴暗的地方,这是他的命,站多高走多远,他想活下去都依然要在那些垃圾和腐土里钻营。

    可周兰香不一样,她是见一眼就能让人想起干净温暖的阳光,身上永远都带着花香,眼里永远都带着温柔笑意的人,他真的希望她能永远都这样。

    他很清楚,他对她没有觊觎之心,只是生平唯一一次,对一个人生出爱护之心,希望她一直都能那样活着,让他在蝇营狗苟的间隙能看一眼,甚至不看,只想一想,都会感觉那一瞬是有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的。

    刘石头走到后院看到韩进穿着背心的结实后背,肩宽腿长,圆背蜂腰,只一个背影就强悍异常。听到脚步声,他忽然转过头,目光凌厉警惕,没有在刘石头身上停留,而是向他身后看去。

    看到香香端着两杯水过来,他眼里忽然就带上了笑意,跟刘石头打了声招呼,就去接香香手里的水。

    香香躲过他,“没洗手呢。”

    刘石头端着一杯水没有喝,忽然就有点明白韩进的心情了,他可能跟他是一样的感觉,他们这种人,心里其实是没什么善恶对错的,眼里的算计太多,看透了人的本质之后也很难对谁有什么真心。

    比如他自己,他照顾姐姐和外甥,可要说对他们有多少温情,实际上是没有的,他更多的是责任和回报。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姐姐对他越来越依赖,也越来越算计,甚至为了能让他一直养着大秋,从来不跟他说一句让他赶紧结婚的话。

    他其实没打算过结婚,可这并不耽误他能看清姐姐心里的忐忑和算计。

    他跟韩进是一种人,都愿意无限放大别人的黑暗和丑陋,很多时候都是因为一个缺点而全盘否定一个人,所以他们很难对一个人产生信任和感情。

    一旦有一个人能走进心里,他们本性里的贪婪自私和执拗就会爆发,走进去就不可能让人再走出来了。

    刘石头忽然就有些理解韩进对韩立民的那些手段了,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会做跟他一样的事吧。

    刘石头从来没这样嫉妒过韩进,他可真幸运,能从小就生活在周兰香身边。

    韩进对刘石头的到来没什么反应,这几天几乎天天有公社的人来找他说工作上的事,他洗了手过去跟他坐在后院树荫下喝水说话。

    香香把后院留给他们,她要去摘豆角晒干菜。

    韩进一看她拿起篮子就赶紧站起来,“香香,等下我去摘,豆角架挨着榛子棵,昨天我看见树上起虫子了。”

    香香一听就放下篮子进屋了,榛子棵上的大虫子黄底黑花还有一双大眼睛,别提多吓人了!

    韩进笑着看她进屋了,知道她最近是绝对不敢进园子摘菜了,才放心地坐下跟刘石头说话。

    刘石头这回来的主要目的也不是谈工作,“县里明天开汛期防护动员大会,明天你去吧。”

    最近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石原县境内大小十多条河流都水位暴涨,防汛主力是民兵,这是今年夏天最重要的工作了。

    韩进却不肯接这个,“你跟赵主任去吧,我家里的事没完,再休息一段时间。”

    看刘石头不赞同,韩进笑了一下,“赵主任明年在咱们公告社就干满五年了,对咱们公社的汛情比咱俩了解,我不去他直接挑大梁肯定干得更好。”

    刘石头一听就明白了,公社革委会赵主任马上要到任期了,今年得给自己捞个大功,就是不往上走一步,那也得给自己捞个先进,在上级领导面前好好露个脸。

    汛期工作时最容易出彩的,韩进这是给赵主任让路呢。

    刘石头不得不再次佩服韩进,他在公社这么多年,却还不如韩进这个刚来两年的,跟人家一比真是差远了!

    怪不得从来看不见他对人有好脸,也不见他高跟领导们多亲近,可从上到下就没谁不看好他的!

    刘石头得了韩进的指点,虽然不说什么,可这份情却得领,很快就回公社帮他请假去了。

    韩进打发走了刘石头就赶紧进屋,找到香香把脑袋凑过去,“香香,汗流到眼睛里了。”

    香香赶紧拿出自己的手绢给他擦,手都伸出来了才发现又被他骗了,哪里就那么多汗了!

    可韩进的头就凑在她面前,她也不忍心真不管他,把手绢往他手里塞,“你自己擦,擦完去洗把脸吃块西瓜再干吧。”

    韩进不肯接,“我手上有灰,再给你手绢攥埋汰了。”

    耍赖好半天,终于是让香香把她那块边边上印着粉色樱花的小手绢放到了他头上。

    韩进干活的时候脱了衬衫,只穿着一件工字背心,薄薄的几乎是半透明的料子贴在结实的肌肉上,露出来的胳膊和肩膀还有小半个胸膛都是小麦色的,再带着一点汗水的味道,凑在香香身边什么也不做都让她脸上发烫。

    韩进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弯下腰越凑越近,香香想不擦了他还不让,香香只能推他,“你站起来点。”

    他真站直了她又够不着,点着脚尖伸手,离他反而更近了。

    韩进伸手揽住香香的腰,一下就把她按在怀里,身上的热气和汗水的气息瞬间就占据了香香所有的感觉,胸口结实的肌肉撞得香香的脸像着了火一样的红。

    家里就他们两个人,香香最近又恢复得不错,小脸儿白里透粉嫩得让人看见就想咬一口,,韩进觉得自己跟只饿狼似的,根本就不敢多看她。

    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根本就没有自制力,他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都是忍得厉害了才抱一下解解馋。

    今天也是一样,温凉软玉一样的香香抱一下就赶紧放手,要不然他可能就真的舍不得再放开了。

    香香被放开了脸上还是红成一片,小手绢还在韩进手里呢也顾不上了,转身就要走,“我去看看队里的鹅。”

    香香闲不住,回来几天就琢磨着要去队里干点什么活,重活不行,轻活还是能干的。

    韩进当然舍不得,可也知道完全不让她动可能会把人憋坏了,就跟老队长商量了一下,让她去给队里养鸭和鹅。

    这个活还真得香香干,别人谁都不行。

    队里的鸭和鹅本来没人管,因为不用人管,每天都跟着小南小北,早上跟着出门,晚上跟着回来,连进窝都是小南小北给赶紧去,小黑连关鸭和鹅的木门都会从外面给插上,完全用不着人管。

    家里这三个小家伙可以说是全屯子所有动物的老大了,不只是家禽,连队里的大牲口都受它们管,而且只要它们仨不使坏,这些动物就绝对安全,走丢那是不可能的,丢哪儿去小南小北都能准确地飞过去给叼回来。

    人想给偷一只更不可能,谁都知道韩进家这仨货惹不起,惹过的不是在养伤就是吓破了胆,就没有能囫囵跑得了的。

    所以有这三小只在,就为队里省出一个人工来,老队长还开玩笑地说到秋要奖励他们仨。

    这话刚说完,就有人说风凉话了。跟韩进那是不可能,但相信脾气好,东头七队的楚大莲有一天就在屯头老槐树下叫香香。

    “小香啊,你家那狗咋看地鹅,晌午我在南边看我们队的鹅少了一只,是不是它给吃了?你赶紧看看去,可别一发狂给连窝端了!”

    树下乘凉说闲话的几个人都挺担心,队里的鹅到秋是要给公社上缴饲养任务的,少了就得从大伙工分里扣。

    香香走过去问楚大莲,“你看着我家狗吃鹅了?咱屯子那么多狗,外屯子也总有狗来,你没看见可不能瞎说。再说了,就是鹅真少了死了,那关我家小黑啥事?它又不是给队里养鹅的,你找我干嘛?”

    楚大莲不乐意了,“你看你这孩子,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嘛!这要是少了,到时候还不得找你们。”

    香香很奇怪,“只要不是我家小黑咬死吃了,找我干什么?”

    磨盘屯东西分两个生产队,小黑和小南小北带着两队的鸭和鹅,“你家小黑狗不是给队里看鹅的?你这孩子咋出去两年嘴这么厉害了,再厉害你也得讲理啊!”

    香香就在这儿等着她呢,“谁说我家小黑是给队里看鹅的?队里给它工分了还是给它派任务了?再说了,就是小黑真的愿意带着队里的鹅一起出去溜达,那也是给我们六队看,你们七队不安排养鹅的,出了事来找我们是什么道理?”

    “我得找老队长把话说清楚了,队里的鸭和鹅可不是我家小黑和小南小北的责任,它们还得我照看呢,照看不了别的。”

    香香把楚大莲给堵了个哑口无言,她走了楚大莲就开始在东西头抱怨,也不说小香不好,因为说了肯定一堆人怼她,她就说队里得有个养鹅的,要不不保险,万一出个事到秋交不上饲养任务全队的人都跟着倒霉。

    这虽然没攀扯香香也没针对小黑和小南小北,可谁都知道她那意思就是说这仨小家伙不牢靠。

    香香还没听到闲话呢,韩进已经把这事儿解决了。

    打蛇打七寸,他先弄明白了,楚大莲这么折腾其实是想让自家大孙女去给他们七队养鹅,可小黑和小南小北干得太好,七队队长赵大头精明成那样,当然不肯再浪费一个人工,所以楚大莲的孙女根本没机会。

    楚大莲的孙女王梅花今年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城里孩子还得下乡当知青呢,她回家也只能下地干活。

    可王梅花不肯下地,她琢磨了一圈,小学里不缺老师,队里会计她干不了,记分员也得下地干活,她就给自己找了个饲养员的岗位。

    韩进知道了以后没说什么,就真的让她当上了饲养员,而且还是当着楚大莲的面在赵大头面前推荐的她。

    然后西头六队也有了饲养员,就是香香。

    韩进还跟香香邀功,“你不是想去队里干活吗?这个活适合你,你还有三个小助理,多威风!”

    这活对香香来说跟没有一样,平时她不说队里的鸭和鹅也是跟着小南小北跑的,现在她给三小只加个餐,再嘱咐一下,它们就直接把队里的鸭和鹅上升到跟自己家的那几只一样的地位了,有时候抓到的鱼吃不完还会分给它们吃。

    七队的社员对这件事毫无意见,反正年年都得有饲养员,现在把这活给小香了,人家能把那一大群鸭和鹅给养得比往年肥壮就行了,谁不服谁去试试,看你有这能耐不!

    别人肯定不行啊,小黑带着两只雁又不听他们的!

    六队的人什么事没有,过了三天七队那边就出事了,王梅花上任三天,发现她这个饲养员可以清闲到一天一眼都不用管那些鸭和鹅,早上小黑过去打开门它们跟着走了,晚上吃饱了回来小黑把门给插上。

    她可以自在地睡懒觉,天天在家待着什么都不用管!

    清闲了三天,第四天晚上王梅花已经要睡着了,队长赵大头忽然就来找她了,“鸭和鹅还没回来,你怎么都睡上了?”

    王梅花傻眼了,第一反应就是跑到西头韩家老宅找人,“你家狗和雁呢?咋没把我们队的鸭和鹅给送回去?这要是出事儿了你们得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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