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香下意识地想逃避这个问题,自己都没发现声音抖得随时都可能会消散在漆黑的寒夜里,“我我回来跟你说冯淑慧的事”

    韩进像个残忍的刽子手,已经把她逼到了绝路,却还是一步一步毫不留情地追杀过来,“冯淑慧就是真有问题,我不跟她结婚还有别人,七一不结十一还可能结,只要我想,随时都可能会跟别人结婚,然后在这个院子里生儿育女一家人生活下去,你怎么留下就是这样,你也要留下”

    周兰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让自己倚在窗台上,只要稍微松懈一点就会站不住,她张了张嘴,想跟韩进说可以,只要他想,她怎么都可以。

    只要他能人生圆满儿女绕膝,他想让她留下她就会一直留下。

    可她知道,这是不行的,即使她能留下来,他也是在跟她赌气,即使结婚,也不会去过正常人的幸福生活。

    这口气不平息,他真的可能拿自己的人生和前途来跟她置气。

    就像现在,他虽然只听她说了半句,可他心里肯定已经明白了,她是回来告诉他那个给他做媒的疤脸人有问题。其实她可以走了,以他的能力,只要引起了警觉,再仔细调查下去,那人无论有什么阴谋都不可能得逞。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愿意。

    如果今天她就这样走了,他的满腔怨气没地方发泄,可能真的就跟她置气娶了冯淑慧,甚至堵上自己的前途故意入了疤脸人的陷阱。

    一切只为了跟她置气,为了让她后悔,他真的会这样做。

    从小到大他对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故意让自己受苦让她心疼的事做了不知道多少。

    出去挖野菜他欺负跟她手拉手的小伙伴,她气得不理他,他就故意不穿鞋在荒草甸子里走,树根草砟子把脚扎得血肉模糊也不肯叫她一声,就为了让她发现的时候心疼,趁机让她答应以后出门会一直拉着他的手,不对别的小孩子笑。

    长大了以后也没改过,出狱以后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大男人了,甚至还变本加厉起来。

    一条街上的私房菜馆老板每天到她店里送外卖午餐,他就自己不肯吃午餐,她知道的时候他已经饿了快一个月,怎么说他都不肯自己吃,非说一个人吃饭没胃口,人都饿瘦了一圈也不肯松口。

    她没办法只能答应跟他一起吃,还得吃他亲手做得才行,而且只是午餐已经不能安抚住他,一天三顿加上夜宵才满意。

    从那以后他不止跟她一起吃饭,连同她生活中的所有事都很顺手地接过去,以至于她从那以后再没机会见那位私房菜馆的老板一次,他甚至在很短的时间内把她的店都换了个地方开。

    所以周兰香很清楚,以韩进一贯的脾气,如果她不能让他顺了心气,他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真到了那一步,她再想挽回也晚了。

    这也是当初她决定要走的一个主要原因,只要跟他在一起,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他不会对她怎么样,可他对自己下得去狠手,最后心疼妥协得只能是她。

    现在他找到了她,她除了妥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我不走,小进,只要你想我留下,我就永远都不走。”

    周兰香说完腿一软,顺着墙慢慢地往地上滑。她知道说出这句话,她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可不能退,也不可能真的如他所愿跟他在一起,他们的出路又在哪里

    周兰香的眼前一阵发花,漆黑的夜空没有一点光,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支撑她一路走过来的那点希望瞬间就从身体里消失,她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像过了很久,也好像只是一瞬,她的身体还没有滑下去,韩进已经从窗户里跳了出来,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

    等她意识恢复一点,眼前已经有了一团橘色的灯光,嘴边有温热清甜的热气,她被抬着下巴强迫着喝进去两口温糖水,才看清自己的处境。

    她被韩进抱在怀里,两人已经进了屋,眼前是她无比熟悉的屋子,跟她离开时一模一样,连被子都是她走前叠好的样子,好像她只是早上走了晚上又回来。

    韩进又把糖水递过来,她却不想喝了,灰心和迷茫让她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不知道他们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韩进没有强迫她继续喝水,把她的脸面向煤油灯,动作温柔呵护,怀抱温暖安全,目光却是没有一丝妥协的审视和强硬,“香香,你真的不走了”

    周兰香觉得眼前的灯光橘黄的一团,什么都看不清楚,轻轻点了点头,“我不走了。”只要他不想她走,她就不走了,而且也走不了了。

    如果没被他找到,她能去了南方落户,可能时间久了他们真的可以各自安好,可现在她不得不主动走进这个院子,她早就应该知道,她只要回来就走不了了。

    再不做任何挣扎和幻想,她认命了。

    韩进没有给她一点机会,拿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拿下来的挎包递给她,“把你的介绍信和户口迁移证明给我,还有你所有的钱,都交给我。”

    周兰香知道他这样做不只是不信任她的话,想防止她再逃跑,而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接受现实。

    他要让她亲手把离开他的所有路都堵死。

    周兰香把手伸进包里,掏出她自己缝的碎花小钱包递给韩进,里面是她随身带的钱和介绍信。

    韩进不接,只沉沉地看着她。她自己打开钱包的拉链,把里面的一百多块钱、十多斤粮票和一张她自己填写的马兰兰的介绍信、一张要去浙江省某地探亲的长期介绍信和户口迁移证明一起交给了韩进。

    韩进检查了一遍装到自己口袋里,还是看着她,“空白的呢”

    周兰香垂下眼睛,“在北山。剩下的钱也在那里。”

    韩进满意了,“过几天我陪你去收拾行李。”是打算把她全部的东西和钱彻底接手了。

    周兰香点点头,想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韩进却把她抱得更紧,“香香,我们结婚吧”

    周兰香的身体僵硬了一顺,忽然剧烈地挣扎起来,比那天在老太太家挣扎得更加绝望而剧烈,那天她还幻想着自己可以拒绝韩进,可以偷偷跑去南方再次离开,可今天她除了坚持不跟他结婚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她以为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以为自己在挣扎,可实际上已经没有一点力度,手脚无力动作缓慢,像是溺水的人马上就要耗尽最后一点氧气,绝望得只剩下颤抖,连自以为凄厉的声音都只是低低的呢喃。

    韩进好像又看见了那只把自己啄得血肉模糊的小鸟,只要他再坚持一瞬,她就会把自己伤得血流如注,遍体鳞伤,直到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他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如果事关香香,那就更加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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