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进忽然回来,还真把周兰香吓了一大跳!

    他这个时候到家,不是正撞他爹娘枪口上吗!

    韩进带着一身寒气进门,身上挂着厚厚霜花的皮袄都来不及脱,目光灼灼地把香香上上下下打量了遍,脸上才松懈下来。

    周兰香已经开始围围巾穿棉鞋准备跟他一起回家了:“你赶了大半宿的路,先回家吃顿热乎饭再说!”

    芳丫姐也不拦着,只是把自己的围巾也给周兰香系上,又给他们点了个灯笼:“要回就快回去吧!进子肯定饿坏了,吃完赶紧回家歇着!”

    韩进却不让香香出门,“你歇着,这大半夜的别折腾了,我就是回来看一眼再拿点东西,明天早上还得跟车进一趟县城。”

    今天下午围猎才结束,林场那边收拾完猎物要进城去上交,他在李厂长和杨爷爷的照顾下私下里打了不少好东西,也放到林场的大卡车上一起帮他运进城里去。

    本来应该今天晚上歇一晚,明天一大早跟车一起走的,可他太想回来看看香香了,就先走了一步,赶了大半夜的路回来,等明早林场的车路过磨盘屯再跟他们进城。

    可没想到回到家一看,屋子里空荡荡冷清清,不但香香不见了,院子里的雪地上还有一滩血!

    韩进站在油灯的暗影里,尽量不让香香和芳丫姐看到自己的表情,他怕心里的狠厉压不住吓到他们。

    他已经从老更爷爷那里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香香从不跟他家里人有什么来往,他娘和二嫂怎么就忽然要去香香家串门了?就是那个没了的孩子,他也觉得并不简单。

    所以他必须在下半夜剩下的时间里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天才能知道要怎么做。

    韩进只是过来确定香香好好的,叮嘱了她几句,让她明天也一直在芳丫姐家待着,他回来之前不要回家,又深深地看了她几眼,就转身大步出去了。

    周兰香叫都叫不住,只能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午夜无星无月的一片黑暗之中。

    芳丫姐也跟着她叹气:“进子多好个孩子,就是没摊上好爹娘!你俩呀,还真是一个命!老儿子大孙子,你看看老韩家那老两口子,咋就跟别人不一样呢!不疼进子就算了,你看看这些年,要不是他娘满屯子嚷嚷,进子说不定早就娶上媳妇了!”

    韩进所有的坏名声几乎都是他娘骂出来的,今天说他偷了家里的鸡吃,明天说他在外边有个给做鞋袜的相好,要不就说他脾气不好一脚踢死家里的猪连自个亲娘都能吓得看见他不敢说话,这样的人,谁家闺女敢嫁?

    俩人睡不着,就在被窝里又说了半宿的话,第二天鸡叫一遍了才勉强合上眼睛眯了一会儿。

    等天刚有了亮光,周兰香就起来准备回去看看韩进,给他做顿热乎饭让他吃了再走,小山就过来了,告诉她,韩进已经上了林场路过的大卡车进城了。

    等他们点着炉子把屋子烧热乎了,看见家里烟囱冒烟的柱子哥也回来挑水扫院子了,就在院子里的木头堆上发现了一只肥野鸡,全身那都是好好的,只有脑袋让枪给打烂了。

    一看就知道是韩进昨天晚上送过来的,也只有他有这么好的枪法了。

    芳丫姐就啧啧地赞叹:“这么细心,以后他媳妇可是有福了!这鸡不搁门口,藏木头堆上,一看就是怕小香出门看见了吓着!小香,你还记得不,这孩子六岁那会儿就知道家里杀鸡要把你领走,那时候他就知道你胆小看不得血忽淋拉地东西!”

    柱子哥也知道这事,笑呵呵地补充,“前些年大家伙就知道小香做饭好吃,有两年大伙都寻思着生产队杀猪让小香去炖杀猪菜,进子为这事差点没揍张罗得最欢的胜利一顿,从那以后就没人敢提了。”

    生产队年末杀猪,肉都分给社员了,剩下的头蹄下水就拿大锅烀了,放上酸菜和血肠做杀猪菜,全队的人再把杀猪菜分了,算是一年里难得的好吃食。

    周兰香还不知道有这事,那时候她已经结婚,韩进不肯跟她说话了,可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着她,怕她看到杀猪的场面害怕。

    她眨眨热热的眼睛,往灶坑里又添了一根木头,让红彤彤的火苗把眼里的湿意烤干,笑着扬起脸来,“柱子哥,那给鸡褪毛的事就交给你了,芳丫姐胆子比我大,可她也不愿意看着血,你以后得多替她干点。”

    柱子哥憨厚地笑,有些不好意思地猛点头:“行!我多干!我肯定多干!”

    芳丫姐马上反应过来,瞪着眼睛教训周兰香:“褪什么毛!这鸡你拿回去留着过年吃!你看你瘦得,赶紧好好养养!养好了找个好人家嫁了,生几个漂亮孩子,有人疼有盼头,那才叫人过得日子!”

    周兰香对以后的生活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也不跟芳丫姐多说,示意小山去收拾那只野鸡,把芳丫姐拉到屋里去看刚睡醒的虎妞。

    那只野鸡还是炖上了,褪了毛发现比看着还胖,肚子里黄澄澄地一层厚肥油,下锅一点油不用放,做好了连掺进去的粉条都油汪汪的!

    现在农村养鸡控制数量,鸡蛋又是家里零花钱的主要来源,除非有会亲家坐月子这样的人生大事,否则谁家都舍不得杀鸡,即使过年也很少有人家会杀鸡,所以这顿鸡肉对家里的几个孩子来说别提多珍贵了。

    再加上周兰香的好手艺,这顿鸡肉就成了几个孩子记忆里最好吃的一顿肉了。

    周兰香还嫌不够好,又用留下来的鸡油做了茄子干包子,香得二虎摸着小肚子摊在炕上,学着他爷爷感慨:“这辈子算是值了!”

    孩子们比过年还高兴,恨不得小香姨姨永远都住在家里,周兰香却决定要回家去了。

    虽然小山说家里一切都好,可她没亲眼看过就是不放心。况且她也不怕老韩家那几口人找麻烦,昨天她都不怕,今天刘石头的人已经搜到了磨盘屯,她就更不怕了。

    据说韩立民已经被带走了,而且不是由人辨认出来带走的,而是有人举报了他,公社民兵直接来把他押走的!

    周兰香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回韩进应该是安全了!

    她执意要回家,芳丫姐就带着三个小家伙送她回来,也是要给她撑腰。回到饲养室的院子,老更爷爷马上迎了出来,第一句话就是告诉她:“小香啊,别怕!韩老二媳妇没在你那屋见血,是在院子里板车上没的孩子,那些沾了血的东西都清出去了!咱们院子里干干净净的,啥都没有!”

    周兰香嘴上说着她不怕,其实没回来之前还是悬着心的,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如果冯桂花真的在她家屋里流了产,还流到地上一大滩血,她不是忌讳流产的女人,而是想到屋里曾经有过一大滩血就会心里发毛。

    现在好了,她心总算落到实处了!

    周兰香高高兴兴地跟老更爷爷说了几句话,招呼着芳丫姐带着孩子进屋。

    屋里竟然已经烧得热热的,窗台上竟然还放着一盆打着骨朵的水仙花!旁边还有十多个没染色的狍子嘎拉哈!

    屋角还有一个半满的麻袋,里面是新鲜的榛子、松子和栗子

    周兰香一看就笑了,这些肯定是韩进拿回来的,进山一趟拿回来一些山货就算了,还专程找那么多嘎拉哈,把她当几岁的小姑娘吗?难道他出门一趟她还要惦记着要点玩具不成?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兴致勃勃地拿起嘎拉哈拉着芳丫姐像小时候一样玩了一会儿,才让虎妞拿去摆弄了。

    周兰香和芳丫姐围着炉子一边烤火一边纳鞋底,顺手放几个栗子在炉盖上,一会儿栗子壳噼噼啪啪炸开了,就有甜甜糯糯的零嘴吃了。

    虎妞就跑过来张开小嘴巴撒娇,让小香姨姨喂她,还抱着她娘的大腿强烈要求以后把小香姨姨带回家去:“小香姨姨总是很高兴,还会做好吃的!”

    小孩子的喜欢就是这么直接,家里的气氛温馨愉快,再有好吃的东西,你就是她眼里最好的人了!

    连芳丫姐都表示惊讶:“我还以为她是觉得你好看才这么粘着你呢!”

    周兰香就笑了:“你是被小进小时候给吓出毛病来了!他那样的小孩子可不多见!”

    别看现在韩进一副大小伙子的样子,跟人说话还爱板着脸,其实小时候也有好玩的时候,比如他就曾经只允许长得好看的人跟香香玩。

    芳丫姐想起来也忍不住笑:“我那时候可是真怕他作起来,每回找你玩都得好好洗脸洗手,还得看看衣裳埋不埋汰!”

    韩进就曾经因为觉得周兰叶长得不好看,他家的孩子穿得埋汰孩不洗脸,直接把人给赶出去过。

    农村人虽然不是很讲究这些,可是因为埋汰被人赶出家门,即使对方是个孩子,那也是很丢人让人背后说闲话的事。

    因为韩进这个怪脾气,那些年兰叶姐没少生小香的气。

    直到后来韩进长大一点,能听明白点道理了,周兰香才能给他讲明白,兰叶姐不是长得不好看,她只是被一大家子的活计磋磨得黑黑瘦瘦,又心情不好,所以才总是满脸苦相,看着不好看而已。

    实际上她没结婚的时候也是远近闻名的俊俏姑娘,而且两姐妹长得也有三四分的像,韩进既然觉得香香长得好看,那就应该也喜欢兰叶姐才对。

    所以虎妞的话才让周兰香和芳丫姐这么感慨,孩子的眼睛最干净,也最能看到事情的根本,人长得好不好看不重要,有没有钱也不重要,想把日子过好了,就得每天乐呵呵地,再勤快点而已。

    接着又想起了兰叶姐,“兰叶姐也该回来了吧?这都要过小年了,出民工的也都回来了呀!”

    周兰叶一入冬就去了几百里外的黑水河水利工地,不是摊派的民工必须去,而是因为去那里比普通出民工一天多给一毛钱现钱的补助,还能多给半斤粮食。

    她就带着家里的大闺女小萍和大儿子狗剩早早地去了,为了多挣点钱,现在还没回来。

    周兰香想着姐姐前世操劳一生,最后累得一身病,四十多岁就去世了,心里一阵难过。

    芳丫姐就开始骂兰叶姐的男人二赖子:“那还叫个男人吗?老婆孩子累折了腰筋骨,他就整天躺炕上瞪房梁!他还不如直接死了让兰叶姐当寡妇!到时候就只养活几个孩子,也不用受他那一大家子拖累了!”

    兰叶姐当年让周保田夫妇嫁给了屯子里最穷最提不起来的刘寡妇家的二儿子,刘寡妇一个人待着三个儿子,老大傻老二懒老三腿脚不好,母子四人穷得只有两条裤子,要不是解放了有政府的救济粮,他们一家子早就饿死了。

    在周保田夫妇眼里,这么可怜的一家子,不帮他们天理不容,那就是嫌贫爱富!周兰叶敢不嫁他们就死给她看!

    周兰叶就这么嫁了过去,婆婆刻薄男人懒得只知道躺在炕上不动弹,还有一个傻大伯子和一个瘫在炕上的小叔子,全家的生计都压在她身上,后来又生了三个孩子,当年那个漂亮脾气好的姑娘就变成了一个干瘪黑瘦说话尖声戾气的刻薄妇女。

    刚三十多岁,就已经白了大半的头发。

    两人刚说了几句兰叶姐,兰叶姐竟然就过来了!

    周兰叶还没进门就已经哭上了,常年累月的操劳让她身上早就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声音都尖利得刀子一样,哭起来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乌鸦,刮得人耳朵疼:“兰香!你这命咋这么苦!我说我命苦,没想到你的命比我还苦!谁能想着能遇上这种事!你以后可咋活呀!”

    周兰叶哭着进了屋,放下胳膊上挎的筐就扑过来抓住周兰香手,放开嗓子抱着她大哭了起来!

    “咱们姐俩的命咋就这么苦!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呀!你以后可咋整!这该死的老天爷!他咋就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不给人活路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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