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青飞映县,接近三个小时。

    这一路上,贺骁这颗心都悬在空中,不安、恐惧,像病毒一样侵蚀着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他根本无法做到冷静从容,每分每秒都备受煎熬。

    除了恐慌,更多的就是后悔。

    后悔在她离开那天,没有将她拉住。

    后悔自己没有像她对他说无数次我喜欢你一样那般勇敢。

    更后悔,没有说出藏在心里,她期待了千万次的那句话。

    如果可以,他想回到那天,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在她吻上他的那一刻,她的所有主动都被他占有、颠覆,他会将她揽入怀中,回应她的吻,回应她的感情,告诉她,她最想听的答案。

    她在听班长的故事时,那副失魂落魄得快要哭了的样子,他看了实在是心疼得紧,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是在想关于他们的事,不忍她难过,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即使没有看她,但是他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激动和欣喜,她的手是颤抖的,她的眼神是炙热的。

    他清楚,既然不能接受她,就不要给她希望。

    可有些情愫,本就不由自主。

    当时他的私欲远远大过了理智,只想给她安慰,只想她能开心。

    她去映县的这一个月,她总是给他打电话,丝毫不提答案那回事,跟他聊一些琐碎的小事儿,说完之后,就直接扔下一句“我好想你”,然后不给他回应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如果她给他留了回应的机会,或许他真的会情不自禁回一句“我也想你”。

    既然她的开心是他能给的,那他就给。

    既然她想听那些个肉麻腻歪的情话,那他就说。

    所以许心意,你他妈必须给老子活着!

    *

    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密密麻麻的运输机在映县上空盘旋着。

    而从高处望下去,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气象条件差到极致,连准确地标都无法识别。

    无奈之下,指挥长便临时组了三十人的精锐空降兵先遣小分队,下令进行伞降行动。

    映县地区平均海拔3000米,运输机在伞降区上空5000米空投伞兵,在完全没有气象引导,地面情报空白,没有地面指挥的情况下,此次伞降无疑是一种“自杀式”跳伞。

    但如果伞降成功,就能第一时间了解情况,赶赴灾区。

    贺骁思忖几秒,而后摸出别在腰间的对讲机,转到了军长的频道,沉声有力道:“报告,武警南青总队雷豹突击队第一支队队长贺骁,请求加入伞降行动。”

    此话一出,机内的其他队友都惊愕的看着贺骁。

    这不是演习,而是实跳,只有一次机会。

    他们虽受训过伞降,可是那只是常规训练,只有几百米的高度。

    而现在的高度是接近五千米,就连对精锐的特种空降兵来说都是一场生死考验。

    “胡闹!你又不是伞兵,你跳什么!”

    对讲机里传来了军长愠怒的声音。

    “我接受过训练。”贺骁回。

    “你们训练是多少米,这次是多少米?!现在气候条件特殊,你平时的常规训练根本受不住!”

    “特种兵,就没有受不住的!我只做有把握的事。”

    军长也索性不跟贺骁磨叽了,直接下达命令:“驳回请求!给我老实呆着,不准跳!”

    贺骁的背坐得笔直,紧握着对讲机,面色越发凝重,沉默几秒后,他凝眉屏息,按下对讲机,再次请求:“武警南青总队雷豹突击队第一支队队长贺骁,再次请求加入伞降行动。”

    “贺骁,我问你,军人的天职是什么!”军长勃然大怒。

    “绝对服从命令。”贺骁答。

    “好,我现在命令你,不.....”

    “现在,灾情就是命令。”军长震怒的命令还未彻底下达,贺骁便直言正色的补充。

    军长突然沉默。

    贺骁眉目微凛,一双眸子讳莫如深,面色肃然,他按住对讲机,再次补充,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军人,从不畏死。”

    气氛徒然沉寂。

    其他队员,面面相觑,而后同时摸出自己的对讲机,异口同声,声声振奋。

    “报告,武警南青总队雷豹突击队第一支队队员袁秦林,请求加入伞降行动。”

    “报告,武警南青总队雷豹突击队第一支队队员薛川,请求加入伞降行动。”

    “报告,武警南青总队雷豹突击队第一支队队员.....”

    “报告.....请求加入伞降行动。”

    “报告.....请求加入伞降行动。”

    “......”

    半分钟后。

    “接受雷豹突击队全员加入伞降行动请求,待第一波空降军伞降结束后,进行第二波伞降。”

    军长浑厚的声音透过对讲机,在机舱里响彻,稍稍缓解了所有人心中的忧虑。

    紧接着,军长又说话了,语气明显比刚才松缓了一些:“注意安全。”

    “收到。”

    “收到。”

    “收到。”

    “.....”

    “你们跟着跳什么伞?!”贺骁收起对讲机,拧着眉,侃然正色的望着队员们。

    他承认,他请求伞降,是有私心的。

    管不了那么多,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灾区,他耗不起,他怕许心意撑不住。

    只要他一个人孤军奋战就行了,可没想其他队员跟着冒险。

    “贺队,咱是一个队!同进退!你一个人跳算怎么回事儿啊?”班长说。

    “队长都跳了,我们当然要跟着跳了。”

    “灾区的父老乡亲们还等着我们呢。”

    贺骁依旧板着脸,正想着怎么劝他们放弃伞降。

    班长看着贺骁,一本正经的重复贺骁刚才说过的话:“特种兵,就没有受不住的。”

    贺骁正视班长,缄默不语。

    班长敛下眼帘,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沉重几分:“她.....或许等着我去救。”

    沉吟几秒后,贺骁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庞,沉下嗓音:“检查伞具。”

    话落,众人便有序的拿出伞具,打开伞包仔细认真又快速的检查。

    而后整理伞具,背上伞具和物资,列队站好,整装待发。

    五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军长的指挥声:“雷豹突击队准备伞降。”

    “准备完毕!”

    舱门打开。

    “跳!”

    贺骁站在第一个,上前几步,走到大开的舱门前,风刮得很大,他往空中一跃,蜷身离舱,坠落的速度极为迅速。

    间隔几秒,另一个队员也跟着跳离机舱。

    身体穿过云雾,快速坠落,风刮得很大很急,滑过肌肤,宛如刀子割裂,风声震耳欲聋。

    天气恶劣,浓见度低,气象情况复杂。

    风向和风速不停发生变化,需要时刻保持警惕。

    雾很大,视线模糊。

    由于看不清地面情况,只能提前开伞,时刻调整操控棒和操控带,控制降落方向和降落速度,注意着地面是否有障碍物。

    十分钟后,顺利降落。

    贺骁的双脚落地的霎那,与地面剧烈撞击时,牵扯到背部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使他皱了皱眉。

    在地面滑跑了一段距离,而后伞才落地,他脱下伞具,抽出对讲机,微喘着气:“报告,武警南青总队雷豹突击队第一支队队长贺骁,伞降完毕。”

    “臭小子!”军长明显是松了口气,那头还隐隐夹杂着其他战士的欢呼声:“跳爽了没!”

    “跳爽了。”贺骁扯了扯嘴角。

    紧接着,贺骁看了看四周的情况,给其他队员报了他的位置。

    其他空降兵也迅速前来集合,他们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发现巨大山体滑坡,导致通往映县的路都被堵死,桥路也断裂。

    映县已经被团团围住。

    贺骁紧蹙着眉头,心中的担忧逐渐放大。

    现在在下雨,雨势越来越大,如果造成泥石流.....那么映县就会被整个淹没。

    跟上级报告了情况,请求即刻派人疏通交通后,贺骁便指了指悬崖峭壁,大声喊道:“搭软梯,从这儿爬下去!”

    爬下悬崖,越过峭壁,涉过河流,行军万里,只因肩负着使命。

    *

    震后十六个小时,原本该是夕阳初升的时间,此时却是乌云密布,昏天暗地。

    雨势一直未停,这空气中除了灰尘味,就是浓稠的血腥味。

    无数人流离失所,抱着尸体嘶声痛哭。

    街路下陷,甚至缝隙里都有被粉身碎骨的尸体。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许心意一直坐在废墟前守着小智,小智途中清醒了几次,但是又疼昏了过去。

    雨下得太大,她从废墟里找到了雨伞的布料,盖在上面,为小智挡雨。

    “小智,你跟我说说话,不要睡.....”许心意虽然也找了一块木板避雨,但雨太大,浑身仍旧湿透了,再加上疲劳过度,一夜未睡,精力耗尽,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的呼吸凌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气若游丝的又说了句:“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小智没有回应。

    许心意趴在水泥板上,手伸进去,无力的扯了扯小智的脚踝。

    一旦趴下,好似就再也没有力气起来,她的眼皮沉重,脸色煞白,大脑一片混沌,最后的意识也快要支撑不下去。

    直到,有红色的旗帜在远处隐隐飘动,飘动的军旗后一列列军绿色的身影在雨幕中奔跑,迅速朝灾区逼近。

    绝望的人们瞬间热泪盈眶,激动的大呼:“是军人!是军人!大部队来救我们了!”

    “孩子,再坚持一下,军人叔叔马上就能救你出来了!”

    “我们终于有救了!”

    死寂的气氛,被人们喜极而泣的呐喊声打破,就在许心意要彻底昏迷之际,听到了这振奋人心的呐喊声,模糊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她反应慢了好几拍,这才意识到他们在喊什么。

    军人.....贺骁会在里面吗?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着水溅声。

    “同志,快救救我孩子吧,她被压在那下面了!”

    “同志,救救我老伴儿!”

    人们疯了似的拽着一个个战士的胳膊,拼命的往亲人被埋的地方跑。

    现场一片混乱。

    许心意死死的咬着牙,胳膊撑着水泥板,用尽全力站起身,腿上到处都是伤痕,再加上长时间蹲坐,突然起身,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又猛的摔了下去。

    想到小智,她深吸了口气,调整呼吸,再一次尝试起身。

    捏了捏麻木的腿,她缓缓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下去,随手抓住一个战士,指了指小智的地方,吞了吞唾沫,努力将自己的声调拔高:“同志,我弟弟困在那里,他没声儿了,麻烦你,快点救他出来!”

    “好,你先别着急,我们这就救。”战士招呼上其他几个战士,往小智的地方跑了过去。

    失去战士的支撑,许心意的身体摇摇欲坠,小智终于有救了,她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落下,死撑的意念也终于溃不成军般迅速薄弱,眼皮缓缓磕上,身体失重的坠落。

    耳边是杂乱无章的声音,哭声,瓦石碰撞声,无数人的说话声,可那一阵沉稳又不失慌乱的跑步声却强势的穿过所有乱音传进她的耳朵。

    或许,不论身在何处,身处的环境有多么混乱,总有那么一个人,他的脚步声是踏在自己心上。

    或许,总有那么一个人,不论她有多狼狈,哪怕浑身泥水,面容脏得辨别不出,可他总能在茫茫人海中,第一时间搜寻到她的身影,因为她在他心里。

    在她要倒地之际,军靴踏在泥泞中的声音越发剧烈迅速,承载着深沉的希望与....爱。

    紧接着,身体落入一个坚硬却又温暖宽厚的怀抱,他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在她模糊不清的视线里猛然放大,他的手按着她的背,用力的往他怀里按,抱得力度太大,像是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

    “我来了,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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