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天,说了一天,马度腰酸腿软,嗓子眼都要冒烟了,冰凉的茶水顺着嗓子眼落进胃里才稍微舒服了一点。朱文英抢过来,对着壶嘴一阵猛灌,又递还给马度,看着他把嘴巴拿下来时还粘着丝状的唾液,马度就不想喝了。

    “一个男人哪里来的那么多女人家的臭毛病,你不喝我喝!”朱文英不满的瞥了马度一眼,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长出一口气就躺在椅子上,“你这又送药又送粮的是准备当洪都城的大善人哪,你这么做有用吗?”

    “善人?”马度鼻子里面哼了一下,“恶人还差不多,骗着他们组团给你们老朱家卖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在战场上,我的孽遭大了,要是真有地狱的话,我死的时候一定会下十八层。”

    “什么你家我家的,这话听着多见外!还有,这可不是造孽是积福,要是他们真的能死在战场上也是福气,好歹落个痛快。”朱文英突然严肃起来,“你知道吗小度,今天见了那么多的苦哈哈就没几个有隔夜粮的,你记得有一个汉子见了扑通就跪了,你还吹牛说是被你的王霸之气给震住了,但是我知道他是饿的腿软。“

    “还有那个叫猫子的,怕是一天都没有吃饭了,煮在锅里的馒头可能是他们家最后的口粮,他那个生病的老娘,要是没有你也撑不了几天。“

    “你刚才叫我什么,小度,不是应该叫我先生的嘛,可越来越没规矩了!”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跑了一天身上黏糊糊的,解下外面的长衫,清凉的晚风一吹舒服了好多。

    “得了吧,在我跟前装什么,看你这副样子哪里像高人,办起事情来也是一肚子的坏水。”见马度解了衣袍,这家伙也开始脱身上的盔甲,这是一身精致的皮甲,也是他向朱文正讨来的。

    大热天的,还好这厮没有穿之前的那一套铁甲,不然这一天下来,马度真的怀疑他这一身的皮肉会烫个半熟。,

    “你这说话怎么前后矛盾,刚才还说我积福,这会儿怎么又说我一肚子坏水。”

    “积福是积福,坏水是坏水。粪烫还能浇地呢!对了说到粪烫,你今天让人挖那么多粪土做什么,不是真像你说的那样用来破陈友谅的‘妖阵’吧?“

    “是的!不过一两句给你说不清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吃晚饭的时候喝了点酒,是从伤兵营的酒精作坊里面偷来的,就是用来蒸酒精的酒,也就三十多度的样子,味道却寡淡的很。

    后世也有低度白酒,不过二十多度的就十分的香醇,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勾兑工艺,科技就是生产力这话一点不假。

    马度喝了没两口就放下了,另外三人捡到宝似的喝个没完,喝多了就说吹牛打屁说胡话,张着大嘴笑个没完,唯有朱文英这家伙笑完了就接着哭。

    “什么事情这么让你这么伤心?”马度倒了一杯酒递给他,朱文英接过来一口喝了个干净,“我突然想我娘了!呜呜……”

    马度知道他说的“娘”,不是应天的马大脚,他又倒了一杯水酒没有递给朱文英,长袖一摆直接撒在了地上。

    “哈哈哈……”如此情景,却有个没脑子的醉鬼在笑,不过报应很快来了,张五六脑袋立刻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老刘你揍我做什么?你别拉我,我不睡觉,我还得喝酒哩!老刘……”二货的嘴很快就被一团臭抹布堵上了,老刘对马度道:“大人你们慢慢聊,小的带他去门房休息了。”

    朱文英靠在椅子上,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其实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想她了,因为我过得很幸福、很开心,我不敢想我娘,不敢想那样的苦日子,这里会痛。”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我爹去世的早。在这样的世道,真不敢想象她一个女人是如何把我拉扯大的,虽然说家里面只有两亩薄田,但是我小时候却从来没有饿着。”

    马度没有说话,给自己和朱文英各倒了一杯酒,两人一饮而尽。朱文英没有继续掉眼泪,眉毛却拧的更紧了,似乎准备讲述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我七岁那年江淮大乱,到处都是官兵乱匪,家里被抢了一回又一回,我娘把藏着的最后一点粮食做成干粮,带着我逃离家乡。一个女人带着孩子逃难哪有那么容易,没逃出多远就被其他的流民抢了,你知道我当时在做什么吗?哈哈……我像个孬种一样吓得跑紧林子里面哭,哈哈……“

    “然后呢?”

    “然后我就知道了饥饿时多么的可怕,不过娘总能给我弄到些吃的,有时候是半个馒头,有时候是一些野果,或者几条小鱼甚至是田鼠,总能把我从饥饿的痛苦中解救出来。可你知道她在吃什么,她在夜里偷偷的吃草根、树皮,被我发现了还说很好吃。小度,你觉得那个东西好吃吗?当时我竟然还埋怨她为什么不给我吃,哈哈……”

    朱文英的神情竟多了两分的癫狂,看来这样的情绪在他心里压抑很久了,必须要让他发泄出来,不然仍有可能成为变态的雀雀收割者。

    “后来呢?”

    朱文英惨笑一声,“还有什么后来,人要是只吃草根树皮又能撑多久,没几天我娘就死了,临死前还给了我一大串的鱼干。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嘛?”

    “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哭了两嗓子连我娘的尸首都没埋,就跌跌撞撞的往濠州去了。是的,我什么都没有做,任她曝尸荒野,被野狗啃食,被蛆虫蚕食……呜呜……”朱文英再次涕泪横流,把脑袋深深的埋在两腿间。

    马度自饮自斟,等朱文英的哭声弱下来便问他:“你知道我母亲死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嘛?”

    朱文英转过头用通红的双眼望着马度,“你在做什么?”

    马度递给朱文英一杯酒,“爷爷说他把我从母亲怀中抱起来的时候,我在笑!”

    朱文英愣了愣才道:“你那时年幼无知,不知喜悲,自然不能苛责你。”

    马度接回他手里的酒盏,笑了笑道:“所以比起已经十三四岁的猫子,不过六七岁的你同样年幼无知,你又何必苛责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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