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忍看着马大脚这般的痛苦,马度也残酷不到给她喂鸦片,毕竟她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让自己敬爱又爱护自己的人。

    煎熬让时间过得很慢,可所有人都知道时间不多了,又希望时间过得更慢一点,因为在煎熬过后并不是解脱,而是巨大的悲痛。

    向来勤政的老朱已经不上朝了每天都窝在中宫,可这并不能让马大脚的病情有任何的好转,即便是用了硝酸甘油的注射液也无济于事。

    起身洗漱完了的老朱,从绿儿手里接过早餐放在床边轻声的唤道:“皇后,皇后……”

    连唤了两声马大脚都没有醒,老朱的脸色立刻变了,颤着手要去试她的鼻息。不等他的手伸过去,马大脚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老朱的手立刻改落在她的肩头,笑道:“皇后吃早膳了,有你宿州老家的烙饼。”.

    马大脚问道:“陛下今天怎得又没上朝。”

    “近日朝堂无事,朕正好落个清闲。”他说着将马大脚扶了起来,接过绿儿手中的毛巾,仔细的给马大脚擦着手脸,“皇后今天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看样子病是要好了。”

    “嗯,是皇上照料得周到。”马大脚笑着点头,“这桌上的烙饼是谁做的,挺像样子,还有酿豆腐。”

    “自然是你们宿州人做的,玄重的手艺太子打的下手,这酿豆腐是绿儿做的。”

    “看不出来的玄重还有这样本事!”

    “你还夸他,你是不知道他糟蹋了多少的白面。”老朱拿过一张烙饼往里面卷了一些酸豆角和酿豆腐递给马大脚,“先尝尝!”

    马大脚接过来轻轻的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劲道,是那么一回事。绿儿的酿豆腐也得本宫的真传!”

    “呵呵……皇后高兴,赏绿儿银百两锦缎十匹!”

    赏赐宫人这种事情老朱可是不常干的,绿儿连忙叩首谢恩,“多谢陛下,娘娘赏赐!”

    “起来吧!烙饼太干皇后再喝口粥,这蜜枣是湖北进贡来的,甜着呢”

    马大脚低头连粥带枣一起吞进嘴里,在嘴里嚼了两下,“确实甜!”

    “皇后喜欢,明年再让湖北布政使司多进贡一点,把枣核吐出来!”

    马大脚把枣核吐到老朱手里问道:“怎得不见标儿、玄重他们几个!”

    “在外间吃饭呢,问他们作甚,这些个混账一个个锦衣玉食长大,可不如朕会伺候人!”

    说话间元生步入里间轻声的禀告道:“皇上,锦衣卫指挥使杨书平在谨身殿侯见呢。”

    “没瞧见朕和皇后吃饭呢吗,回头再说!”

    元生到了老朱跟前附耳嘀咕几句,老朱眼中一抹杀意一闪而过,他扭头对马大脚道:“朕有些小事要处置,去去就回。”

    “政事要紧!”马大脚把手搭在老朱的手背上,“望皇上能宽容御下,只当是替臣妾积德了。”

    老朱把手搁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皇后放心,朕心里有数!”

    他起身到了外间,对正围着桌子吃饭的马度和朱家三兄弟道:“朕去处理一点事,你们几个去照看皇后吧,莫要哭哭啼啼的说些扫兴的话,尤其是太子。”

    朱标起身拱手道:“父皇尽管去忙这里交给儿臣,绝不做败兴的事。”

    几人稀里呼噜的将碗里的饭刨了个干净便去了里间,马度开口便问道:“娘娘,微臣的做得烙饼可合口吗?”

    “还行,入得了口。皇上说你可没少糟蹋白面!”

    “皇上就是抠门儿,一点白面也看在眼里。”见马大脚要起身,马度连忙的上前摁住,“娘娘,别起来在床上躺着就好。”

    “躺了这些天,我身子都要僵了。”马大脚怔怔的望着窗外,“今天的风和日丽,我要到外面透透气。”

    朱标果然很听老朱的话,“舅舅,既然母后喜欢让她出门就是,她走不得路咱们可以把她放在步辇上抬着。”

    “好主意,绿儿给快给本宫装扮。”

    见马大脚兴致似乎格外的高,精神也十分的好,马度变不再拦阻。绿儿立刻服侍马大脚穿衣上妆梳洗打扮。朱棣找来步辇,他身高力大抱着马大脚坐了上去,让宦官抬着出了门,一路往御花园里去了。

    正是春末时分暖风熏人好不舒服,御花园中树碧草青,百花争奇斗艳,蜂蝶飞舞,生机盎然。

    马大脚低头看看艳丽的芍药,“这几株芍药是本宫前年亲手种下的,已经长大这么大了,开得真好!”

    朱橚伸手摘了一朵下来,马大脚伸手打了他一下,“你这孩子摘它做什么!”

    “儿臣是想摘下来,让母后瞧得清楚些。”

    “它开得好就成,我瞧得清楚与否不那么重要。”

    “摘了就摘了已是放不回去了!”马度从朱橚手里拿过芍药踮起脚尖,“娘娘低下头,微臣给您簪上!”

    “呵呵……白发红花笑死个人了。”马大脚嘴上这么说,可还是缓缓垂了一下脑袋任马度给她簪上,她伸手扶了扶,“好,咱们去太液池!”

    太液池很大直通玄武湖,艳阳之下波光粼粼,岸边有不少天鹅惬意的游弋,修长的颈项映在水中,勾勒出优美的圆弧。

    有的天鹅屁股后面还跟着出生不久小天鹅,毛茸茸的,张着嘴发出稚嫩的鸣叫,煞是可爱。

    见了坐在步辇上的马大脚,不少天鹅扑棱着翅膀游了过来。

    “好久没来了,难得你们还记得本宫。”马大脚笑呵呵的似在跟人说话。

    天鹅也热情的回应,伸长了脖子嘎嘎的叫着讨食吃,绿儿从附近的亭子里头取来豆渣麦麸做得的饲料撒在地上,天鹅一哄而上抢食起来。

    朱棣笑道:“这天鹅一点傲气都没有快跟家鸭差不多了,看这个胖的怕是飞不动了。”说着就抬腿踢了一个白天鹅一脚,那天鹅扭头就冲着朱棣的脚上来了下,引得众人大笑。

    “这扁毛畜生还挺厉害,咬人怪疼的,回头就把你宰了给母后补身子!”

    绿儿道:“这是小白,娘娘可宝贝着呢,可杀不得。”

    马度问道:“它也叫小白?”

    “只准你的爱宠叫小白,我的爱宠就不能叫小白了。”马大脚让宦官放下步辇,那白天鹅果然凑了上来,把脑袋在她腿疼上蹭了蹭,马大脚伸手摸了摸它修长的脖颈,“本宫照看不了你了,能走就早点走吧,免得日后做了旁人的盘中餐。”

    马度心中一颤,似乎觉得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马大脚靠到椅背上,脸色已经不似刚出门时那般好看,“本宫累了,回去吧!”

    众人立刻抬着马大脚往回走,走了没多远马大脚突然喊停,朱标上前问道:“母后可是有哪里不适?”

    马大脚伸手指了指一个歪脖子的柳树,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下面吊着一个秋千,有些简陋,八成是哪个宫女弄来玩耍的。

    朱标一看便明白,轻声的问道:“母后可是想荡秋千?”

    “嗯,扶……扶本宫上去。”

    朱标嘴巴嗫嚅了两下,似想劝阻又把话咽了下去,让宦官把步辇放下上前搀住马大脚,扶着她坐上秋千,可她病重如何能坐的稳。

    “舅舅,你一同坐上吧去扶住母后。”

    木板有些窄勉强容得两人坐下,马度一手抓着绳子另外一手揽住马大脚的后背,隐约可以感觉的到在她的身体里面那急促又凌乱的颤抖。

    “阿姐,可还撑得住吗?”

    “嗯,撑得住。”

    马度冲着朱家兄弟人打了眼色,三人就抓着绳索轻轻的晃了起来,秋千荡得很轻柔就像是被风吹拂一样。

    “玄重,给阿姐唱歌曲儿吧,我知道你会的。”

    马度扭过头看看靠在自己身上马大脚,“不知道阿姐想听什么样的?”

    “要轻快的,我要高高兴兴的走。”

    “母后!”朱标轻叹一声脸上已经是热泪纵横,朱棣把脑袋望向别处,朱橚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哭什么,母后说了要高兴高兴的走。玄重,唱吧。”

    “阿姐听好了!”马度笑着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唱道:“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叽叽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在场人都侧耳听着,不一定每个人都听得明白,可大约都知道唱的是童年。不分尊卑这是所有人都经历的,一时间人人都陷入幸或不幸的过往,悲伤的气氛也被欢快的歌声冲淡了许多。

    朱家三兄弟却一直在无声的抽泣,谁叫他们的童年都与秋千上的女人扯不开,可心头的痛楚却歌声中少了几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着长大的童年。”

    唱罢,马度的脚在地上一点,秋千缓缓的停了下来。

    朱标拿袖子一抹眼泪,“母后,还是先回中宫吧。”

    马后没有回应,她的脑袋靠在马度的肩头似是睡着了。

    马度已是泪如泉涌抽噎道:“娘娘归天了!”

    头顶响起一声嘹亮的鸣叫,一只胖胖的白天鹅在树上盘桓了两圈,一个转身往西天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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