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清幽如雾的香气飘来,南泽雨恍然想起了京都的九条大宅。在大宅那古韵悠然的院子中,有一个总是生机勃勃的池塘。每逢盛夏,池塘里都会开满各色娇艳的睡莲花,香气飘荡,常令他流连忘返——直到他长到18岁,去往中国读大学。

    尽管南泽雨非常想报考东京大学,但他却不敢开口提这个想法。他深知九条晴臣希望他能在中国一展身手,因为那里可能有不仁社需要的一切。

    一双冰凉的手为他盖好了被子,并拂过他的脖颈。南泽雨心中一动,“母亲?”来不及多想,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那只手。

    但那人轻盈地挣脱了他。他正失落,一声低沉的男人笑声传了过来。

    南泽雨吃力地睁开了眼睛。房间里的灯光十分柔和,实木色的天花板和颜色稍浅一些的象牙色墙壁组合出了不刺眼的协调环境。烟灰色的窗帘上有大段的红色横幅坠饰,这使得房间看起来不那么沉闷冷漠。

    他一时判断不出时间,便心生急躁,不等看清房间里有哪些人,就急切地问道:“几点了?”

    “6点,下午6点。你睡了15个小时了,南厅长。”万国侯的声音响起,说完就来到了南泽雨身边,“感觉好点了吗?”

    南泽雨看到万国侯,想要坐起来,但刚一起身,一阵强烈的眩晕就袭来,他不得不躺了回去。“还行,侯爷。”他这一动,天灵盖也隐隐作痛,这让他回想起了自己撞向房门的瞬间。“这不是我的房间?”他看到墙边有张小圆桌,上面摆着一本打开的硬皮书,一个铜制的狮子摆件。那狮子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就像此刻有气无力的他。

    “昨晚3点左右,你昏倒在卧室门口了,是南夫人发现你的。月总管第一时间叫了医生过来看你,给你打了针,现在你只需要多休息就可以了。”万国侯拉过一张圈椅,在床边坐了下来,“这是另一间客房,医生建议你先和南夫人分开休息。一方面便于观察,另一方面也可以免于打扰南夫人。”

    南泽雨这才想到妻子,“白荷人呢?”

    “南夫人正在餐厅用餐,需要我去请她吗?”回答的人是月漱落。

    南泽雨的脸有点发烧,他想起自己刚在半梦半醒间抓住了对方的手,不禁有些羞愧。好在月漱落神色坦然,像是没有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他心情复杂地说:“算了,不用了,她昨晚肯定也没睡好,就不要吵她吃饭了。”

    “南厅长,你有严重的头痛啊?抱歉我事先不知道。”万国侯严肃地说,“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

    南泽雨茫然地眨了眨眼,“早些?”

    “你应该注意到了,我家中每个房间都有鲜花,而且每天都会更换。”万国侯穿着深棕色的三件套西装,内衬湖蓝色的丝质衬衫,深色领带上的花纹不知怎地让南泽雨想起了奈良的小鹿。

    “这些鲜花原本只是为了装点房间,但对于有头痛的人来说,花的香味却有可能引发头痛。假如南厅长早些告诉我,就不会发生昨晚的事情了。”万国侯的眼中闪过一丝歉意,“让客人生病了,是我的疏忽。”

    “您不必这么说。”南泽雨慌忙解释道,“是我的问题,我很久没有头痛了,久到我自己都忘了。”

    “月总管,你去打电话催一下裁缝,我有件衣服这两天应该要做好了。”

    “是。”

    月漱落关上房门后,那种梦幻一般的莲花香就消失了,南泽雨很想问问月漱落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但他最终忍住了这个冲动。将月漱落错认成他的母亲已经足够狼狈了,万一再让万国侯误会他对月漱落有什么想法,那就糟糕了。

    万国侯调整了一下坐姿,然后冲南泽雨轻轻颔首,“南厅长,关于头痛,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我能帮上忙,请直言不讳,我的医生一定会尽全力。”

    南泽雨苦笑了一下,“侯爷费心了。这也不算什么难言之隐,老毛病了。”他躺了十几个小时,腰椎都躺得有些酸胀了,便挣扎着慢慢坐了起来。万国侯见状,起身帮他垫高了靠垫,他投去感激的一瞥。

    万国侯坐回了椅子上,“我的医生说,你这个不是偏头痛。”

    “嗯,不是。”南泽雨长出了一口气,“属于神经性头痛的一种,我很小的时候就有这个毛病了。”

    “真不幸。”万国侯同情地说。

    “还好,不发作的时候,我也没什么感觉。”南泽雨不愿被万国侯看作弱者,便急急忙忙地说,“您看,我能通过选拔,成为警察,不正说明了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么。”

    万国侯微笑了一下,“我刚到魔都的时候,就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故事。在见到你之前,我也一直认为,你是一位神勇的警界精英。”

    “您这话好像有潜台词?”

    万国侯笑着摇了摇头,“当然没有。你的确是我见过的最敬业、最年轻有为的警察,没有之一。”他稍微欠了一下身子,“我怕我再说下去,就要变成给你唱赞美诗了。”

    “好话永远不嫌多。”南泽雨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的头痛已消,心理负担也就小了许多。

    “南厅长,如果你不嫌冒昧的话,我想跟你谈谈关于陶老先生的赔偿问题。”万国侯收起了笑容,“虽然理论上应该让南夫人到场,但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由我们男人来谈比较好。”

    “因为女人容易感情用事。”南泽雨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接着又无奈地说,“白荷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我岳父又一直没有再娶,父女俩相依为命,感情很深。这几天她说了很多不礼貌的话,我替她向您赔个不是。”

    “我理解。”万国侯说,“人之常情。”

    “但我个人其实并不在意赔偿。”南泽雨说着,调整了一下坐姿,“人都不在了,金钱这类东西又有什么意义。更不用说,我跟白荷并不缺这个钱。”

    万国侯的嘴角极轻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笑意,“我当然明白,南厅长选择投身警界,自然不是奔着高收入去的——虽然我相信你的薪水并不低。”

    这句恭维话说得恰到好处,就像是用一片轻柔的羽毛挠动南泽雨的脚心。南泽雨愉快地笑了起来,“公务员,不敢提薪水,尤其是在您面前。”

    “但我还是要说,这个赔偿并不是看南厅长是否缺钱,而是公平起见。”万国侯淡淡地说,“虽然这并非医疗事故,但毕竟是在我投资的医院里发生的悲剧,我又是推荐人,我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

    南泽雨沉默了一会儿,“我同意您的说法。”

    “那么,关于赔偿金额……”

    “叩叩叩”的敲门声打断了万国侯的话,他不悦地看向了门口,“请进。”

    一个人影快速地冲了进来,是陶白荷,“老公,你醒了?”门口站着有些尴尬的K1,显然,他为自己未能拦住陶白荷而感到懊恼。

    “南夫人。”万国侯站了起来,“南厅长刚醒。”他朝K1摆了摆手,后者会意地带上了门。

    “老公!”陶白荷冲到了床边,“你昨晚吓死我了。”她在床边坐下,“我从来没见你这样过,你不是很久没头痛了吗?唉,都怪我,我以为你没事了,这次出来也没想着带药。我听人家说,带药不容易过海关,我就想着不行就过来再买。结果一过来,爸爸又……”

    “我没事。”南泽雨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同时岔开了话题,“姣姣呢?”

    “小谢在陪她。这丫头冒冒失失的,昨晚在房间里吃东西打破了盘子,还不肯告诉我们,非要自己收拾,结果把手划破了,早上我才知道。”

    “怎么会划破手呢?”南泽雨紧张地坐直了身体,“是不是伤心过头了?伤口深吗?包扎没有?”

    “有小谢帮忙,都处理好了。现在两人正在商量明天去看高襄绮的事情。”

    南泽雨长出了一口气,“谢狂心还真是对姣姣不错,多亏侯爷教导得好。”

    陶白荷看着南泽雨那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胡茬,有些心酸,“你跟姣姣都不让我省心!特别是你,为什么把我最喜欢的铂金包丢在地上?”

    南泽雨没有想到她会当着外人的面肆无忌惮地撒娇,他迟疑了一下,决定转移话题。“白荷,你来得正好,我和侯爷正在商量关于赔偿的事情。”

    “赔偿?”陶白荷像是终于发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一样看了一眼万国侯,“就按照美国的惯例吧。”

    万国侯耸了耸肩,“很遗憾,像陶老先生这样的非美国公民发生非医疗事故的意外,很少有赔付成功的先例。”

    “这还不算医疗事故?”陶白荷提高了声音。

    “是不是医疗事故,不由我说了算,当然,也不由南夫人说了算。如果南夫人希望将这件事上升到诉讼层面的话,那我只好请我的律师来和二位沟通了。”万国侯不紧不慢地说,“我可以向你们推荐几位胜率很高的律师,不过,需要提醒的是,他们的Contingency fee也很高。”

    陶白荷被这番话惊呆了,她看向南泽雨,“老公?”

    “提成。”南泽雨也感到难堪,他翻译了万国侯这番话中唯一的英文单词,“白荷,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接着和侯爷谈。”

    陶白荷听出了南泽雨是想要赶她走,便瞪了南泽雨一眼,“我要留下来。”

    南泽雨不好当着万国侯的面发脾气,只好硬着头皮说:“那么,侯爷,如果走诉讼的话,要花很长时间吗?”

    “我倒是觉得,与时间相比,你们更应该考虑的是到手的金额。请原谅我说得这样直接,毕竟我是一个务实主义者。”万国侯说,“更何况,我是拿二位当朋友的,至少目前如此。”他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医疗事故的官司专业性很强,你们的律师一定会请专家来调查取证,而这种取证的费用很可能会高达几千美元。请注意,我说的是每小时几千美元。如果后期需要医学专家出庭作证,或者提交非常专业的论文做辩护材料,恐怕费用就更高了。而即便最后胜诉了,你们也无法得到全部的诉讼赔偿,因为医疗事故的诉讼提成向来不低。譬如说,拿到100万美元赔偿之后,你们也许要支付10万美元的取证和其他费用,然后还有40万美元左右的律师费。美国不同州在这方面的规定略有不同,具体的,我可以帮你们向我的律师咨询。”

    两口子交换了一下眼神,南泽雨开口道:“您之前说,像我岳父这种情况,很少有赔付成功的例子?

    “是的。”

    “那么就是说,还是有人获得赔偿了?”

    万国侯走到了小圆桌旁边,但并没有坐下。南泽雨注意到他已经扣好了外套的扣子,“这家伙真注意细节,每次都是一坐下就解开扣子,一站起来就扣上。”他略有些佩服地想,“换成是我,真做不到。”

    “但获得的赔偿并不算高。因此,我让我的律师参照美国公民的医疗事故赔付标准,设计了一个方案。根据这个方案,我将提供,1000万美元的赔偿。”万国侯平静地说。他语气之淡然,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1000万……美元?”陶白荷大吃一惊,“那不就是……”她忽然忘记了精准的汇率,只得求助地看着南泽雨。

    “6500万人民币。”南泽雨说,“如果我没记错,大概是这么多。”

    “也许。”万国侯说,“另外,我有个建议。这笔钱不是小数目,我想两位也很难直接带出境,所以,不如直接用两位的身份开个账户,我帮两位存在里面。出于我们都理解的原因,我建议将账户开在瑞士的银行。当然,这只是建议。”

    “侯爷,请给我们一点时间。”南泽雨用目光制止住了想要说话的陶白荷,“过后我再给您答复,好吗?”

    “当然可以。”万国侯露出了一个了然于胸的微笑,“那么,我要失陪一阵了。”说完,他就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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