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白荷冷眼看着站在人群中心和万国侯交谈的游津兰和高靳,不愉快地“哼”了一声,然后从侍者手中接过两杯酒,并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自己的丈夫。

    “怎么了?”南泽雨看出她面色不豫。

    “他们倒真有心情,选择今天求婚。”陶白荷酸溜溜地说,“大冷天的,也不知道图什么。”

    “这不是已经回到大厅了么,很暖和啊。”南泽雨喝了一点酒,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侯爷的品味真好。”

    陶白荷撇了撇嘴,“是吗?我喝不出来什么区别。”说完,她又抿了一小口,“真难喝,还不如雪碧。”

    “白荷,你别老跟小孩子一样耍脾气好不好?”南泽雨虽然面色平静,但语气并不温和,“爸爸去世,你不能要求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心情不好吧?”

    陶白荷惊呆了,“你这是什么话?”她本能地提高了声音,引来了几个贵妇的注意。

    “首先,我们是客人,在别人家食宿,要讲规矩;其次,我并没有说错,你不能指望这些老外跟你一起哭哭啼啼;最后,希望你还记得你是一个公安厅长的夫人,该注意的地方,不要总让我来提醒你。”南泽雨面无表情地说。

    而这些话听在陶白荷耳朵里,客气得近乎于恶毒。她抓住南泽雨的手臂,有些激动地说:“我爸刚走,你就……你就这样对我?”

    南泽雨叹了一口气,“白荷,你都36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陶白荷盯着丈夫的眼睛,想要看出点什么来,但丈夫的目光坦然而又从容,就像是一汪不惮风雨的深潭。这让她意识到一件事:南泽雨并没有在跟她开玩笑。按照她以往的性格,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至少要大闹一场,但此刻她并不打算这样做,因为她从丈夫的话语中嗅到了一种“警告”。

    她眼圈一红,忽然喝了一大口酒,“我知道了。你别那么凶,你看看高总对小游的态度……”

    南泽雨冷笑一声,“你确定要我学高靳?”不等妻子回答,他又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当初向你求婚,可是说的中文,而且还叫了你的名字。”

    “那又怎么样?”陶白荷瞪大了眼睛,“我又不会说别的语言。再说你本来就是中国人,求婚难道不该说中文吗?”

    “高靳和游津兰也是中国人。”南泽雨冷冷地说,“而且这两人的英文显然都不怎么样。你听高靳说英文,不觉得像个卖菜的?”

    “也许高总是想让这些老外听懂呢?也许是想让小游印象深刻呢?或者就是想装腔作势。”陶白荷反驳道,“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小游英文不行?她之前不是跟一个有名的老外学画画学了好多年吗?就算老外会说中文,那小游的英文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吧?还有,你别忘了,她可是千枫学院的老师,那些老师都很厉害的!”

    南泽雨哑然失笑,“白荷,你总是这样……单纯。”他把“好骗”两个字咽了回去。“我反正从来没听游津兰说过英文,她平时说话也从来没提过她的出国经历。虽然她昨天帮高襄绮打了急救电话,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也许她用了翻译软件呢?现在的手机这么智能。这样看,高总用英文向她求婚,不就很诡异了吗?”

    陶白荷若有所思,“难道高总也怀疑小游的英文水平,所以要试探她一下?”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南泽雨说,“你忘了我刚说的另一件事情了吗?他求婚的时候,没有喊游津兰的名字!当然这点我不太确定,因为当时我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但听他的发音,没有说中文拼音。”

    “好像是没有叫小游的名字,我也没听到。”陶白荷摸了一下手臂上搭着的披肩的流苏,“会不会是高总不好意思?”

    “他都当众求婚了,会不好意思说名字?”南泽雨讥讽地说,“一般情况下,求婚最好是用两人都熟悉的语言,最好能说出女方的名字,这样才显得庄重,而且正式。我相信高靳这样见过世面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些。”

    “不说名字也没什么吧?”陶白荷想了一下,“但是说英文确实有点奇怪。如果真的是像你说的,故意选择一种两个人都不熟悉的语言……”

    “那就说明,高靳并不是真心想求婚。”南泽雨斩钉截铁地说,“我只是很好奇,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游津兰?”

    这时,高靳的笑声从南泽雨背后响起,“我们刚才正说到模范夫妻的话题呢,侯爷您看,这里不就有一对现成的例子!”

    万国侯微笑颔首,“的确,南厅长夫妇是我辈典范。”他环顾着四周,“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南厅长这样的女婿都是最受欢迎的。”

    南泽雨硬着头皮打了个招呼,他看万国侯的表情不像是在讥讽,高靳的反应也不像是听到了他和陶白荷的对话,于是耐着性子寒暄了几句。

    陶白荷对他们的对话不感兴趣,便用手遮挡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

    月漱落见状,体贴地说:“南夫人是不是有些累了?要不要上楼去休息一下?”

    陶白荷点了点头,“我喝了酒就会犯困,真不好意思。”

    南泽雨本来不想管陶白荷,但又不愿让人觉得他对妻子过于冷淡,于是便揽住陶白荷说:“我送你上楼。”

    两人一同走上了楼梯。

    南泽雨看陶白荷一脸倦意,有点同情地说:“这种例行的节日宴会也不重要,你一会儿就别下来了,好好休息吧。要是饿了,就跟仆人说。”

    陶白荷一手牵着长裙的下摆,一手举着酒杯,不咸不淡地说:“我又不会说英文,怎么跟仆人点吃的?”

    南泽雨知道她是在挖苦自己,也不生气,只是笑了一下,“那你给我打电话,我帮你点。或者,你可以直接跟月总管说,让她安排。”

    说话间,两人走上了三楼。陶白荷在走廊里的一扇窗户前停了下来,“又下雪了。”

    “是啊,魔都已经好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南泽雨的表情变得温柔了几分,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可惜,这样的美景,爸看不到了。”陶白荷说着,低声抽泣了起来。“我就不明白了,说什么窗户从外面打不开,监控里看不到可疑的人,房间里没指纹,这不是鬼扯吗?美国的科技那么发达,警察的侦破技术应该是最先进的!”陶白荷抽抽搭搭地说,“为什么就是抓不到凶手?”

    南泽雨无奈地揽住了她的肩膀,“今天去警局,警察也说了,DNA鉴定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你就不要再纠结了,好吗?”他放缓了语气,“早点接爸回家,入土为安。”

    “我不想回去。”陶白荷越哭越大声,“回去以后,你肯定又是没完没了地工作,姣姣不是上通告、演出,就是上课。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忙,我怎么办?让我在家里对着佟妈发呆吗?”

    南泽雨有点头疼地皱起了眉毛,“你想出去上班?”

    陶白荷摇了摇头。

    “你……不会是想回学校去读书吧?”

    “怎么可能!”陶白荷止住了哭泣,“我就是烦嘛,烦得要死。”她用通红的眼睛盯着南泽雨,然后说了一句让后者大吃一惊的话,“要不,我们再生个孩子?你不是一直想要儿子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要儿子了?你伤心过度,变糊涂了吧?”南泽雨板起了脸,“白荷,你不要总是跟我闹,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不可能一直顾及你的情绪。”

    “为什么不能呢?就因为我爸去世了?”陶白荷的眼睛里含着泪水,“你到底是跟我结婚?还是跟我爸结婚?02年的时候,你不是很积极吗?为什么现在像变了一个人?”

    南泽雨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不要跟我提02年。”

    陶白荷用手背擦去了眼泪,“怎么了?敢做不敢认?”她将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将酒杯放在了窗台上。

    “当初,是谁不顾我有男朋友,对我穷追不舍?是谁说不在乎等我多久,只要我肯给一个机会?是谁千方百计送我礼物,博我开心?又是谁成天跟在我爸身边,拼命表现自己?”陶白荷带着酒意说,“哼,我当初可不是只有你一个选择!”

    南泽雨沉下了脸,“你喝醉了。”

    “我清醒得很。”陶白荷忽而一笑,“你做的事情,我很清楚。要不是得跟你结婚,我也不至于害他坐牢,更不会让他白白丢了性命!”

    “陶白荷!”南泽雨厉声喝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客气了!”

    “好啊,你来啊,想骂我?还是打我?”陶白荷仰起了脸,“别人还夸我们是模范夫妻呢,哈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砰”的一声响起,吓了两人一大跳。两人一齐转过身去,看见了站在走廊尽头的南泽姣——她的脚下是碎了一地的花瓶。

    南泽雨狠狠地瞪了妻子一眼,他不知道女儿听到了多少,只好先堆出一副笑脸,“姣姣,你都睡了大半天了,是不是饿了?”

    南泽姣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几点了?”

    “六点一刻。”陶白荷快步走到了女儿身边,“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南泽姣仍然一脸懵懂,像是还没睡醒。“下面怎么有音乐声?在办party?”

    “今天是情人节,侯爷很早就安排了宴会。”陶白荷急忙说,“他们不会玩到很晚的,你要是嫌吵,我给你换个房间?”

    “不用啦,我睡够了。”南泽姣伸了个懒腰,“不过是有点饿了,我等下换衣服下去吃点东西。”

    “那我陪你去。”陶白荷像生怕被人抢走女儿一般,护住了南泽姣,“走,妈妈陪你去换衣服。”

    南泽姣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南泽雨,“爸爸,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啊?声音好大。”

    “没什么。”南泽雨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我们在说游老师的事情,刚才你高叔叔向游老师求婚了。”

    “呀!”南泽姣惊奇地说,“那襄襄姐姐肯定很高兴。”她转头看向窗外,“还在下雪啊?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怎么了?你想出去玩?”南泽雨趁机向前走了一步,“我现在开车带你出去?”

    “我不想玩。”南泽姣说,“我是想去医院看看襄襄姐姐,她应该醒了吧。”

    “你高叔叔早上去看过了,好像情况还可以,说不定过两天就能出院了。”陶白荷插嘴说,“外面很冷的,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别折腾感冒了,回国还要忙的。”

    就在这时,大厅里,万国侯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便对高靳说了句“失陪”,然后走出大厅,进入了走廊。见左右无人,他才按下了接听键。

    “我找到西园寺了,侯爷。”说话的人是E1,他似乎在一个不太方便说话的环境里,因为他说的是德语,而且声音不大。

    “好。还要多久?”万国侯用德语问道。

    “我会尽快的。”

    “梵蒂冈那边有收获吗?”万国侯看了一眼手表。

    “对不起,侯爷。”E1有些羞愧,“我没有找到明确的关于‘R’的记载。”

    “没关系,这不怪你。”万国侯安慰了E1几句,才挂掉了电话。

    “侯爷。”月漱落端着托盘出现在万国侯眼前,“可找到您了。这是青蔗汁,您最好喝一点。”

    万国侯看着那颜色诡异的液体,皱了皱眉头,“我没喝多少酒。”

    月漱落看出了万国侯的抗拒,“那我去给您换成酸奶?”

    万国侯忍俊不禁,“月总管,你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在照顾吗?”

    月漱落抿嘴一笑,“谁让您总是照顾不好自己呢?”

    这句话让万国侯心中一动,“月总管,你读过《红楼梦》吗?”

    “当然读过。”月漱落点点头。

    “刚才看到南泽雨夫妇,我就忽然想到《红楼梦》了。”万国侯感慨地说。

    “梧桐叶落分离别,恩爱夫妻不到冬。本来是用来形容‘竹夫人’这种纳凉用具的,不过,用在南厅长夫妇身上,也挺合适。”

    万国侯捧腹大笑,“你真是个人精,我还没说竹夫人,你就猜到我的意思了。”他欣赏地打量着月漱落,“还好你不是我的敌人。”

    月漱落神色如常,“侯爷,您总是爱跟我开玩笑,也不怕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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