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布莱顿上车之后,彼得斯松了一口气。他转过身来,严肃地对鲍比说,“这个案子,你要重视起来,抓紧时间结案。”

    “真的不管那个英国人了吗?”鲍比盯着渐渐远去的车,问道,“他还是有可疑的地方的,比如说,他是医院的投资人,那么他完全可以给医生施加压力,在手术的时候搞点名堂。”

    “鲍比!”彼得斯严厉地吼道,“你怎么回事!”他咬咬牙,又压低了声音,“局长就是英国人找来的。你还记得去年年初纽约警局收到的一笔匿名巨额捐款吗?据说后来查明捐款人就是这个英国佬。”

    “也许他就是想通过给警察捐款获得一些特权呢?”鲍比不满地嘟哝着。

    “那他干嘛要匿名?”彼得斯说,“他总不会是未卜先知,提前一年多就知道老瞎子会死吧?”

    鲍比抓了抓头发,没有回答。

    “你不是说你刚才审问过南了吗?你有没有问他和英国佬认识了多久?”

    “不到一年。”鲍比闷闷不乐地说。

    “那不就对了?总之,你别管英国佬捐钱是为了什么,今天是他亲自去找局长的,目的就是督促我们详查此案。”彼得斯摆了摆手,示意鲍比往回走。“我能理解你的判断,但你换个角度想想,英国佬费这么大的功夫找总警监来查他自己犯的案子,不是疯了吗?就算只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他也没必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吧?”

    鲍比不得不承认,彼得斯的话是有几分道理的,他努力回想着英国人的脸孔,然而,除了一双绿眼睛和有些怪异的黑头发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运气不错了,老兄。”彼得斯忽然笑了起来,“这案子要是办得好,说不定你还能升职。”

    “我明年就退了,升个屁,要升也是你升。”鲍比没好气地回敬了一句,忽然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彼得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去找法医,有几个问题要搞清楚。”鲍比头也不回地说。

    推开灰色的门,鲍比一眼就看到了正低头忙碌的泰德——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具胸腔已经被完全打开的尸体。虽然泰德挡住了尸体的头部,但从尸体那青灰带黄的肤色来看,这应该是陶无法的尸体。其余的法医都不在,鲍比猜测他们是去吃饭了。

    “报告不是给吉姆了吗?”泰德似乎对于鲍比的打扰感到有些不高兴,“鲍比,你看完再来问我行不行?”

    “我看了。”鲍比撒谎说,“心肌梗塞。”

    “是的。”泰德依旧没有抬头,“我想他应该是在睡眠中发作的,时间仓促,甚至来不及呼救。不然很难解释他在医院里却没有按呼叫铃。”

    鲍比走到解剖台前,立刻闻到了一股沉闷的腥臭味。他揉了揉鼻子,苦笑着说:“你怎么知道进来的是我?”

    “你身上的烟味,云斯顿的。喜欢抽这个烟,又不爱敲门的,除了你,还有谁?”

    鲍比乐了,“你这脑子好使的很啊!泰德,跟谁学的?”

    泰德没好气地抬起头,翻了一个白眼,“我已经忙完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鲍比想了想,“你给我讲讲心肌梗塞吧。”

    “没啥好讲的。”泰德作出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心脏里的冠状动脉被堵塞了,没法供血,就这样。”

    “我以前也遇到过几个这样的死者,但都是有心脏病史的,这个老瞎子据说心脏没有什么毛病。”鲍比无聊地拿起了工具盒里的一把小剪刀,“咔嚓咔嚓”地玩着。“他这个心肌梗塞,总得有点先兆吧?”

    “理论上是有的。”泰德瞪着鲍比,“心电图能看出来,或者他平时有发作心绞痛。”

    鲍比耸了耸肩,“要是这些都没有呢?有可能突发心肌梗塞吗?”

    “也有可能。”泰德答道,“许多心肌梗塞患者伴有冠状动脉粥样硬化,但这个死者没有。他的体内没有酒精,所以不会是酗酒引起的。我在报告里写了,死因是冠状动脉痉挛诱发的急性心肌梗死。”

    “所以就是突然发作的?”

    泰德点了点头,“剧烈运动、极度劳累也会导致心肌梗塞。”

    “但他已经是个快七十岁的老头了,那会儿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心肌梗塞的发病原因很多,温度骤降、情绪激动,甚至是严重的便秘。”泰德有些不耐烦了,“他的死因我已经告诉你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鲍比盯着手里的银色小剪刀,又问道:“这样说来,你倾向于他是正常的突发性死亡?”

    “猝死。”泰德纠正了他的说法。

    “他体内有没有异常物质?”鲍比有点不死心地问道,“比如麻醉剂什么的,他会不会是因为麻醉引发的心肌梗塞?”

    泰德笑了起来,表情无奈,就像在看一个智障。“他明显不是今天动的手术,什么样的麻醉药会延迟几天才发挥药效?更详细的报告还没出来,初步检测他的体内只有少量镇静剂,而我不认为这样小的剂量会致人死亡。”

    鲍比有点尴尬地“咳”了一下,他思忖了几秒后,往门口走去。

    “等一下。”泰德叫住了他。

    “怎么?”鲍比带着喜悦的神情转过身来,满心以为泰德要补充说明什么了不得的发现。

    “剪刀留下。”泰德冷冰冰地说。

    鲍比嘿嘿地笑着,放下了剪刀。他回到大办公室里,看到吉姆正斜靠在桌子边跟一个年轻的女职员聊得兴高采烈。

    “看来你已经做完我交代的事情了。”鲍比冷哼一声,“帅哥吉姆?”

    吉姆吓得连忙站直,“中队长。”

    “来我办公室一趟。”鲍比说完,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

    “拿到监控录像了吗?”吉姆关上门后,他立刻发问。

    “拿到了,我已经安排三个人在看了。”吉姆答道,“刚才正想找你汇报呢,结果你办公室有人。”

    “都看完了?”

    “是的。”吉姆快速地回答道。

    “到底是年轻人,反应快,精神足。一分钟前还在吊儿郎当地泡妞,一分钟后却进入了工作状态。”鲍比心想。“没有发现问题?”他继续问道。

    “没有。”吉姆摇了摇头,“走廊里的监控录像显示,在陶死亡之前,只有医生和护士、陪护进入过他的病房。医院今天共有4个病人开刀,除了他们的家属外,没有其他人进入医院。病房是没有监控的,但走廊和大厅里都没有出现可疑的人,凶手总不能是从天而降飞进去的吧?另外,陶的房门在11点35分的时候打开了一条缝,不过并没有人出来。”

    “陶会不会是在那个时候发病了?”鲍比猜测道。

    “有可能,我看报告上的死亡时间是11点到12点。”吉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头儿,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哪里有时间啊?”鲍比苦笑了一下。

    “我去给你拿点甜甜圈,中午有人点多了,放在冰箱呢。”吉姆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用了,我现在没啥胃口。”鲍比摆了摆手,“我想想。陶是在病床上死亡的。”

    “嗯,医生和护士都这么说。”吉姆说道。

    “瞎子准备出门,然后心梗突发,回到床上躺下,意外死亡。”鲍比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子上的台历本,“看起来很合理。”

    “头儿,说真的,这个案子我觉得没啥好查的。”吉姆挠了挠头,“泰德他们都觉得是猝死。”他犹豫了一下,又说,“而且又不是本国公民,没必要查那么深吧?”

    鲍比将台历本放回了原处,“那两口子还在审讯室?”

    “在,听说刚才女的想出来闹,被她老公劝阻了。”吉姆咧嘴一笑,“老实说,我看那女的十分不顺眼。”

    “你去拿一下指纹和DNA的检测结果。”鲍比沉吟了一下,站了起来。“等会儿直接送到审讯室吧,我会在那儿。”

    “DNA没那么快的,头儿,你忘啦?”吉姆说道。

    “就你记性好。那先把指纹送过来。”鲍比讽刺道。

    当鲍比推开审讯室的门时,陶白荷正喋喋不休地朝南泽雨发着牢骚。一看见他,夫妻俩都站了起来。

    “你这个稍等,是不是太久了点?”南泽雨不满地说,“我差点要以为你是故意把我们晾在这里的了。”

    “当然不是!”鲍比露出了程式化的笑容,“我刚才去拿尸检报告了,有点周折,现在没事了。”

    “尸检报告怎么说?”

    “死者突发心肌梗塞,猝死。”鲍比说着,做了个手势,请两人坐下。

    南泽雨迅速地翻译了这句话,陶白荷蹭地站了起来,她指着鲍比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爸从来没有心脏病,从来没有!你们的法医都是干什么吃的,会得出这种脑残结论?找不到死因就说是心脏病?你们才有病!”

    南泽雨连忙抓住怒气冲冲的陶白荷,“你先听人家说完,好吗?你一直发脾气也不能解决问题。”

    陶白荷气冲冲地瞪着南泽雨,但后者只是用平静无波的目光看着她。她忽然感到一阵惶惑,虽然她一直很强势,但她并不敢真的跟南泽雨大闹——南泽雨的本事,她心里多少有数。想到这里,她不由得闭上了嘴巴,然后怏怏地坐了下去。

    “抱歉,请你接着说。”

    南泽雨的冷静让鲍比有些不解,“通常,女婿在岳父去世后会尽量表现出悲痛,哪怕装也要装一下,你真是个怪人,南。”他直率地说。

    “我没有必要装,我的确很悲痛,但我更希望尽快查明真相。”南泽雨直视着鲍比,“而且,我相信纽约法医的资质。”

    “这人要么是个心理素质一流的变态,要么是真的无辜。”鲍比在心里想。他踌躇了一下,“我们查过监控录像了,整个上午都没有出现可疑的人,除了医护人员外,没有其他人进入死者的病房。11点35分的时候,死者打开了房门,但没有出来,我们判断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突发了心肌梗塞。法医的解剖报告也佐证了这一点。”

    “那指纹呢?”南泽雨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的人去拿结果了。”鲍比说着,站了起来,慢慢地踱到了南泽雨的身边。“你还能提供什么线索吗?你们夫妻俩独处了这么久,应该足够你回忆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南泽雨回答道,“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陶白荷看两人唇枪舌战,颇不耐烦,她模糊地感觉到鲍比的态度和之前相比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在审讯室干等了这么久,本来就满腹怨气,现在看到鲍比那傲慢的脸孔,更是怒火中烧。

    但她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整这烦人的老外,老外就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鲍比将脸冲着陶白荷,话却是对南泽雨说的,“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兜圈子了。如果等下指纹检测没有异常,明天的DNA检测也没有异常,那这个案子就可以结了。”他停顿了一下,不料南泽雨并没有提出异议,也没有翻译给陶白荷听。

    鲍比有些意外,他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如果你们想维护自己的权益,那我建议你们找个律师,向医院索赔。至于到底该怎么赔、赔多少,那就是律师的事情了。总之,对于非本国公民,NYPD已经非常尽责了。”

    南泽雨沉默了,鲍比尴尬地等了一阵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老外说什么?”鲍比坐下后,陶白荷迫不及待地问道。

    “叩叩。”敲门声响起,三人一齐看向门口。鲍比走过去拉开门,从吉姆手里接过了报告,“你先别走。”

    鲍比急急忙忙地翻到了最后一页,几秒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很遗憾,除了医护人员和死者以外,没有发现其他人的指纹。”

    南泽雨的反应,像是并不感到惊奇。他看向陶白荷,“警方查验了房间里的指纹,以及医院的监控录像,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白荷,给爸准备后事吧,我来想想赔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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