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1日,重阳节。

    这天,善家举办了“情满人间”重阳庆祝活动,妇联和民政局都派人参加了。隋青柳一向不喜欢凑热闹,便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敲键盘。善家的老人健康档案已经有阵子没更新了,是时候给他们重新做一次体检了。虽然院长是她丈夫,但她还是得按照章程起草一份申请报告。

    想到这里,隋青柳摇了摇头,然后接着往下打字。

    “啪”,一滴水落在了办公室的落地玻璃窗上。隋青柳瞟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电脑前坐了很久。

    此时已是下午四点。

    隋青柳转过身去,看着窗外。雨珠先是分散地落在窗子上,俄顷,就渐渐变得密集起来。那飞泻而下的雨阵,既像是无助的哭泣,又像是愤怒的咆哮,隋青柳不觉看呆了。

    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进来。”

    进来的人是办公室主任鞠隐,她看着隋青柳,咧嘴一笑,“隋院,在忙?”

    “没有,怎么啦?”隋青柳不太喜欢这个有点狡猾的中年女人,但不可否认对方的工作能力确实很强,尤其善于和政府部门打交道,而这恰好是隋青柳最不擅长的。

    “下周一有董事会例会,您看……”

    隋青柳想了想,“我可能有事,就不参加了。”实际上,就算她参加,也没什么意义,例会不过是听俞镜泊和高靳以及一个所谓的代表各抒己见罢了。她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厌烦,“以后,董事会例会不要再提醒我了,给我看一下会议记录就行了。”

    “好的。”鞠隐一口答应下来。

    这时,一阵风吹过,隋青柳本能地抖了一个激灵,她这才注意到窗子没有关严实,还留有一条很细的缝隙。秋风裹挟着雨水,拼命地往屋子里钻。

    鞠隐也注意到了,她赶紧快步上前,将窗子关好,“一定是清洁工忘记关了。”她抱歉地笑了笑,“我回头就批评她们!”

    隋青柳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

    鞠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对面善家二期的一栋楼的楼顶上,一个人正面对着她们。那人低着头,坐在楼顶边缘,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一般。

    “那……那是谁?”隋青柳脸色煞白,像是遭受了极大的惊吓,“她要干什么?”

    鞠隐也有点紧张,但不像隋青柳那么惊慌,“我马上去找人看看,或许是附近的哪个居民在看风景。”

    “外面下着大雨,她在楼顶看风景?”隋青柳拔高了声音,吓了鞠隐一跳。

    “您别担心,我马上找人去看!”鞠隐说着就冲出了房间。

    隋青柳扑到了窗户边上,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的视力不错,她能清楚地看到那个人是长头发,所以应该是女人,而且好像有一点年纪了。她在心里拼命地回想:俞镜泊说过,这栋楼是二期当中距离一期最近的一栋,只有大概80米远。

    但鞠隐想要过去,就必须得从善家门前那条马路上绕。

    想到这里,隋青柳下意识地数了起来,“……八、九、十、十一、十二。”数字越来越大,她的心也越来越沉重,她猛然意识到,如果那女人从十二楼的楼顶跳下去,那必死无疑。

    隋青柳焦急地看着,不敢移开视线,远远看去,那女人佝偻着腰,身形瘦小。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衣服,乍一看很像是老式的病号服。

    不知道为什么,隋青柳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某些不愉快的记忆瞬间在她的脑海中苏醒了。

    她的心里渐渐生出了一种恐惧:这女人越看越像韩诺惟的母亲!

    隋青柳使劲甩了甩头,她告诉自己:韩诺惟的母亲早就死了,她不可能还活着,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自己在胡思乱想。她用力闭上了眼睛,然后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睁开眼睛。

    只见那个女人突然站了起来,像一只鸟一样,伸开双手,摇摇晃晃地站在楼顶的边缘。她的脸正对着隋青柳的办公室,但是隋青柳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隋青柳却莫名地觉得心里发毛:这女人是不是在笑?

    雨下得更大了,天色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深秋肃杀的寒意。

    而对面楼上的女人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疯狂得像是要将人吞没的大雨,也不在乎自己早已被淋湿,她只是呆呆地站在楼顶,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隋青柳在窗子前面烦躁地踱着步子,她很想冲到善家二期去看看,但她又惧怕面对那个女人。

    这时,她听到隔壁传来“砰”的关门声。接着,俞镜泊一脸铁青地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俞镜泊二话不说,径直走到了窗前。他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然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这人是谁?”他像是在问妻子,也像是在问自己。

    隋青柳沉默了一会儿,“老公,我觉得她像韩……”

    “不要说那种傻B话。”俞镜泊粗鲁地打断了她,“你的眼睛是望远镜吗?下雨天还能看这么清楚?”

    他那讥讽、又带着辱骂意味的话让隋青柳愕然,后者立刻赌气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不想再说话。

    “说不定是什么碰瓷的,也可能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俞镜泊没好气地说,“这种大冷天,跑到一栋没有完工的大楼上装神弄鬼,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隋青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有些话,于夫妻之间是禁忌,她心里很清楚。

    她呆呆地看着对面楼上的女人,终于忍不住问道,“鞠主任还没有赶过去吗?”

    就在这时,那女人像是感应到了隋青柳和俞镜泊的关注似的,忽然歪了歪头,接着,她招了招手,然后纵身一跃。

    “啊!”隋青柳吓得尖叫起来,俞镜泊骂了一句“操”,然后迅速关上了办公室的门。他冲到隋青柳身边,用力地捂住了后者的嘴巴,“你疯了?想干嘛?”

    隋青柳痛苦地眨着眼睛,无力地瘫坐到了地上,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疯狂地往下坠落。

    “她要自杀,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这样大呼小叫的,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是我们害的!懂吗?”俞镜泊也跟着蹲了下来。

    他神情阴狠,语气中的凶恶令隋青柳惊讶不已。

    “你赶紧去洗把脸,等下鞠主任肯定还要回来汇报的,让她看见你这样还得了?”

    见隋青柳没有反应,俞镜泊急了,“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隋青柳眼泪汪汪地点了点头,俞镜泊这才松开了手,“乖,别闹了,去好好收拾一下。”他亲吻了一下隋青柳的脸蛋,“刚才是我不好,太凶了,对不起,我是着急呢,不是有意识凶你的。”说完,他又亲吻了两下隋青柳的额头。

    隋青柳没有说话,她从地上爬起来,径直走进了套间里的盥洗室。

    几分钟后,她回到了俞镜泊的面前,虽然眼睛还是肿的,但看起来总算是比较平静了。

    “好老婆,别生我的气啊。”俞镜泊抱着她,“我也是太着急了,怪我。”

    这时,有人敲门。俞镜泊放开了双手,“进来吧。”

    进来的人是鞠隐,“俞院,隋院。”

    “鞠主任,究竟是怎么回事?”俞镜泊问道。

    鞠隐苦笑着说:“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老太太,疯疯癫癫的。”

    “不是善家的人?”俞镜泊稍微放心了一点。

    “不是,我已经让人清点过了,善家没有人往外跑。”

    “好。那我过去看看。”俞镜泊说着就往外走。“鞠主任,你注意一下员工的情绪,防止有人造谣瞎传。”

    “是。”

    隋青柳立刻脱下了工作服,她一面匆匆套上自己的针织外套,一面快速地往外走。到了电梯口,隋青柳终于追上了丈夫。

    “你来干什么?”电梯门关上后,俞镜泊没好气地问道。

    隋青柳有些委屈地说:“我不能看吗?”

    俞镜泊抓了抓头发,没有回答,而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好那帮当官的已经回去了,不然,我非疯了不可。”

    他眉头紧锁,“可恶的施工材料挡住了视线,也不知道老太太摔成啥样了。”

    隋青柳哆嗦了一下,没有说话。

    当两人走进善家二期的大门时,俞镜泊立刻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下雨天不会有什么人看热闹,然而,那栋大楼的下面还是聚集了几个过路的人,有人推着电动车,有人拎着菜篮子。俞镜泊看了一眼大门,明显是工人下班时没有上锁,他暗骂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真是一帮废物,连个门都锁不好。”他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人都很面生,其中没有善家的员工,这多少给了他一点安慰。

    二期最靠外的这栋楼共有十二层,外墙才贴了一小部分瓷砖,玻璃也没有安装完毕,显然是仍处于修建当中,只是因为下大雨而暂时停止了施工。

    俞镜泊撑着伞,往大楼走去,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千万别死了,千万别死了!他不停地祈祷,只求在救护车赶到之前,老太太不要断气,不然就麻烦了。他手头仅有的那点周转资金还是靠卖车换来的,假如善家二期不能如期完成,那他就亏大了。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紧张地跑到了围观的人群中间。

    “老太太呢?”他大喊着。

    “什么老太太?”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不客气地说道,“你撞到别人了,也不道歉?”

    俞镜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撞到了男子的肩膀,他连忙道歉,接着又问道,“你们没有看到老太太跳下来?”

    “没有,什么也没看到。”另一个青年男子说道,说完就悻悻地走开了。

    围观的人群很快散去,俞镜泊盯着地面发呆,地上只有雨水冲刷的痕迹,没有血,也没有人。

    这时,隋青柳终于赶到了,她穿着一双小羊皮高跟鞋,在雨水中走得狼狈不堪。

    俞镜泊看了一眼隋青柳,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鞠隐的电话。然而,对方的电话占线,这简直要把他给气坏了。他又接连拨打了三次后,总算打通了,不等对方说话,他就气急败坏地吼道,“你死到哪儿去了?”

    鞠隐嗫嚅着说:“我刚才在打110。”

    “什么?!”俞镜泊简直要气炸了,“你为什么要报警?”

    “员工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人说已经看到网上有微博在讲这件事了。我怕闹大了说不清楚,就报警了。我想,有警察处理,我们也能省点事……”

    “妈的!”俞镜泊挂掉了电话,这是他头一次对员工说脏话,可见他是真的气疯了。

    隋青柳走到他的身边,担忧地说:“老太太不见了,围观的人也都散了。”

    俞镜泊咬牙切齿地说:“不知道是哪个地方跑出来的疯婆子。”

    “可是……”隋青柳被他的吼叫吓得缩了一下肩膀,“老公,她跳楼是我们亲眼看到的,为什么地上没有人呢?”

    “不知道!”俞镜泊不耐烦地甩出一句话,“这件事你就当做不知道,等下警察到了,我来处理。”

    隋青柳沉默地点了点头,她的双眼红得像是炽热的火焰,或许是因为刚被雨水淋过,或许,是因为无声的痛哭。

    与此同时,在和这栋楼相距不远的一辆福特E450里,一个老太太正用毛巾擦着头发。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于是顺手擤了一下鼻涕,然后擦在了毛巾上。

    “谢谢导演,下次再有这种活儿,再来找我啊。”她笑眯眯地从K1手里接过一个信封。

    “你快走吧,给。”K1递给她一把雨伞,“记住啊,你可是跟剧组签了保密协议的。”

    “放心吧,导演,我上道得很呢。”老太太笑逐颜开,她扔下毛巾,拉开车门,下车了。

    K1目送老太太走远后,才冲副驾上的Z2咕哝道:“今天你可算过足了拍戏的瘾了吧?”

    Z2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说:“太好玩了,吊车、威亚,还有望远镜、群演,我都快要爱上拍戏了。”

    “玩够了就回去吧,侯爷还等着我们呢。”K1有点心虚地说,“今天花了不少钱,回头月总管又要批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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