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磨盘大的山石托举到一旁,孙绍宗伸手扒住边缘处的青石板,正待发力跃出密道,却忽觉一片冰凉在手背上化成了水润。
    下雪了?
    果不其然,从密道里出来,就见天上零零落落的飘着雪花,不过地上还算干净,显然是刚刚开始下雪。
    孙绍宗把那大石头挪回原位,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由几片雪花在脸上融开,那冰冰凉凉的触感,顿时让精神为之一振。
    今儿可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置呢,自然得振奋精神才行。
    这般想着,孙绍宗却也没乱了方寸,小心的在假山后面观察了一番,确定并无哪个不开眼的闯进来,这才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往前厅赶的路上,随手拦下个小厮,正待吩咐对方喊赵仲基过来说话,忽又想起他这几日,被自己派去处置张安的丧事了。
    于是临时改口,吩咐道:“让门房王进去前厅候着,就说我有事要吩咐他。”
    那小厮忙不迭应了,顺着游廊飞也似的去了。
    等孙绍宗赶到前厅时,王进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孙绍宗自顾自的进了厅里,往那主位上坐定,这才朝着毕恭毕敬跟进来的王进,开口道:“那乞丐保长洪九,你可还记得?”
    王进虽然有些纳闷,自家二爷怎么会突然提起一个乞丐来,可也不敢怠慢分毫,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那厮每次上门,都是在门厅里候着,小人倒也与他搭过几回话。”
    其实是洪九主动每回上门,都陪着笑脸跟王进请安,王进却是爱搭不理的。
    “既是如此。”
    孙绍宗点头道:“你立刻去山西巷走一遭,让洪九这两天都去大理寺左近候着,我或许会有用到他的地方。”
    往常这些差事,都是赵仲基转达,如今二爷亲自出面托付,王进自不敢怠慢分毫,先找人暂时替下门房的差事,又去马厩讨了坐骑,便急匆匆的出了角门。
    …………
    与此同时,忠顺王府。
    一向喜欢赖床的忠顺王,今儿也是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却顾不得的穿衣洗漱,赤着脚在铺满波斯地毯的暖阁里,来回踱着步子。
    见他如此,昨晚上侍寝的胡姬,自也不敢穿戴整齐,都披挂着极简单的布料,两下里瑟瑟发抖。
    这一半是吓的,另一半却是疼得。
    昨儿忠顺王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不走寻常路,好端端放着‘品’字形三张口不用,专一的拿器械整治人。
    这一晚上下来,莫说是身上那细皮嫩肉,就连脚底板都青肿了几块,踩在地上就跟受刑似的,不得不时常踮起脚尖缓解痛楚。
    于是乎忠顺王行走如风,两个胡姬高低起伏,各忙各的,一时间倒也互不妨碍。
    不过这诡异的和谐,没多久便被打破了。
    “王爷。”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丫鬟,蹑手蹑足的进到厅中,垂首禀报道:“周长史回来了。”
    “这狗才竟然还知道回来?!”
    忠顺王咬牙咒骂了一声,随即将白生生的肉胳膊一划拉,喝令道:“都给本王滚出去,再把周谟叫进来!”
    两个胡姬如蒙大赦,忙自床头取了衣物鞋袜,胡乱往身上披挂了,随着那小丫鬟一起狼狈的逃了出去。
    其中一个丢了只靴子,都没敢回头去捡。
    忠顺王却懒得理会她们,自顾自坐回了软塌上,咬牙切齿的运着气。
    不多时,周谟自外面进来,先噗通一声翻身跪倒,然后才膝行上前,悲声道:“奴才该死,那道衍真人不……不见了!”
    “什么?!”
    忠顺王闻言猛地自软塌上起身,小腹上那层层的赘肉,都因此而剧烈抖动起来,阳关三叠浪似的辣眼。
    他赤着脚,几步到了周谟面前,将周谟从地上提溜起来,一字一句的逼问道:“道衍怎么着了,你再说一遍!”
    周谟眼瞧着他脸上透出森森冷意,当下就惊出了一头的白毛汗,下意识偏转了视线,这才颤声道:“道衍真人他……他跑……啊!”
    不等周谟把话说完,忠顺王一脚就踹在了他脸上,只把周谟踹的仰面栽倒、鼻血长流。
    可忠顺王却也没讨着什么好——他忘了自己没穿鞋,这一脚全力踹上去,脚心上竟被周谟的门牙磕了道口子,踩在地上钻心也似的剧痛。
    不过这痛楚,倒让他稍稍冷静了些,踮着脚,冷冷追问着:“我不是让你加派人手盯牢了他么?人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小人的确是派了人监视他,可今儿一早找过去,却已是人去楼空,那几个盯梢的竟半点蹊跷都没发现!”
    听了这番话,忠顺王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跛着一只脚,缓缓的坐回了软塌上。
    失策、当真是失策!
    早在那杨汉才被抓的时候,自己就该处置掉那道士的——自己却偏偏贪恋长生不老的仙丹,鬼迷心窍的留下了他。
    可谁又能料到,明明打了给皇兄炼制求子秘方的名头,那孙绍宗竟还敢进向皇兄宫禀报?
    不过还好,除了道衍本人之外,谁也不知道这次练的究竟是什么丹药——甚至就连道衍本人,也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皇帝炼药……
    以皇兄同自己情分,再加上死的又不过是几个乞儿,大约也只是罚酒三杯、下不为例。
    想到这里,忠顺王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千万不能把这事儿闹大了,否则广德帝迫于形势,没准儿就要来一出挥泪斩马谡了!
    想到这里,忠顺王立刻吩咐道:“你这狗才先起来吧!”
    周谟见惯了他喜怒无常的模样,却哪敢就这么起身,反而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瓮声瓮气的道:“小的罪该万死……”
    “行了!”
    忠顺王不耐烦的道:“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赶紧带齐了人手,去把那道衍翻出来!”
    说到这里,他郑重叮咛道:“记得,活要见尸、死要见人!”
    周谟闻言愣怔了一下,随即就明白这话并不是说反了,而是让他灭口之后,再把尸首带回来的意思——总之,就是不能留一丝痕迹。
    既然还要用自己追杀道衍,想来自己这条命应该是保住了。
    这下周谟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忙赌咒发誓的表示,自己这次一定不会辜负王爷信任。
    再三保证之后,他这才辞别了忠顺王,在府里召集了百余名壮丁,又以王爷的名义,传话给城防营左右指挥使、顺天府府尹贾雨村等官员,命他们协助缉捕盗走王爷秘宝的‘贼道人’。
    且不提周谟在外面如何忙活。
    却说忠顺王等他离开之后,沉着脸默然许久,这才缓缓的吐出句话来:“既然你自己都说罪该万死,那本王也只好成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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