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巡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人的声音都模糊而遥远,仿佛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厚厚的玻璃。陆巡知道老贾和贝儿在喊自己的名字,他们疯狂地拍打着那面玻璃墙焦急地呼唤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巡不想回头。

    他担心自己一回头,就会失去耳机里的那道声音。

    这声音如此熟悉又陌生,曾经有某个人用相同的声音对自己说过某些话,陆巡如此惶恐如此手足无措,他想找什么方法把耳机里的声音保留下来,作为那个女孩还存在的证据。

    曾经有某个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你,纤长的发丝在风中飞扬。

    她说:“你是谁?”

    曾经有某个人用刀尖指着你,眸子像刀刃一样清亮。

    她说:“杀了你。”

    曾经有某个人一遍一遍地重复写信,废稿丢满了垃圾桶。

    她说:“对不起。”

    曾经有某个人在雨夜里把你抱在怀里,她俯身下来摩挲你的脸颊,然后轻声说:

    “活……下去。”

    都是同样的声音,陆巡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因为说这些话的人已经死了,她的墓碑在学院后的草坪上,只是一块小小的石碑,石碑底下埋葬着关于那个女孩的一切。从今往后,再也不可能有人用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也不会人一遍又一遍地写信为你道歉,更不会有人在冰冷湿透的雨夜里拥抱你温暖你。

    那个凶狠的,冷漠的,笨拙的,没事就发呆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陆巡!陆巡你清醒一点!”贝儿抱着他的腰大喊,“假的!这是夜王的陷阱啊陆巡!你清醒一点!”

    “陆巡你冷静啊!柠檬……柠檬她已经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

    贝儿也在大哭,她也听到了耳机里的声音,但这怎么可能呢?那怎么可能是柠檬的声音呢?柠檬是不可能复生的,她已经突破了尸化的极限,变成了丧失理智的怪物,那个名为柠檬的灵魂已经被恶魔吞噬,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了。

    陆巡忽然怔住了,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梦中惊醒。他不再挣扎了,愣愣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手术室里骤然安静下来。

    贝儿瘫坐在后头大哭,泪流满面。

    陆巡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液晶显示器上的夜王,低声说:“没错……这是陷阱,柠檬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活过来。”

    ·

    ·

    ·

    屏幕上的夜王沉默了半晌,他只是一段视频,显然不可能与手术室里的陆巡和贝儿交流,也不可能听到两人所说的话,所以这段沉默应该是夜王刻意预留出来的。

    果然,夜王接着开始说话了:“我知道你们不相信,你们认为那个小姑娘不可能活下来,是不是?”

    陆巡和贝儿都没有说话,和一段录像对话显然没什么意义,他们只想听听接下来这个怪物会说什么。

    “确实,如果她落在你们手里,那肯定必死无疑。”夜王顿了顿,“但是凡人们……不要用你们的思想来揣度神明,神的力量是你们无法想象的,你们做不到的事神未必做不到。”

    贝儿想说什么,但被陆巡拦了下来,陆巡摇了摇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那个小姑娘很幸运,因为她遇到了我。”白衣青年说,“她和那只塞壬女妖一路搏杀,离开了你们的安全区,到了黄浦江对岸,最终她杀死了对手,把那只可怜的小鱼儿撕成了碎片,不过她也快死了,我碰到她时她的身体支离破碎,皮肤一寸寸地碎裂,身后跟满了垂涎三尺的丧尸,那些丧尸盯着她的身体,对丧尸们而言那个姑娘是致命的诱惑,它们畏惧于她的强大而不敢靠近,但它们也看得出来那个姑娘快死了,只要她一死,这些秃鹫就会蜂蛹着扑上来把她分食干净。”

    “小姑娘的神智一直都很清醒,这一点让我很吃惊,她在杀死塞壬女妖之后还存活了很长时间,但她选择了远离你们,朝着上海海军军事学院的反方向移动,她肯定是想死得离你们远一点,以免给你们带去麻烦。”白衣青年悠悠地说,“所以她闯进了我的领地,然后碰到了我。”

    “当时我撑着伞站在雨里,看到路上有一大片丧尸慢慢地蔓延过来。”夜王笑笑,“我有点好奇,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如此多的感染者聚集在一起,后来我才发现那些丧尸其实是在追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只剩下半截身子,靠着两只手在路面上慢慢地爬,黑色的血迹拖了一路,丧尸们就跟在她身后舔,把路面上的血迹舔干净。”

    “说真的我从未见过那么丑陋那么难看的生物,我知道她是个女孩,但她已经变异得看不出是个人形了,她的头发快要掉光了,满身都是破裂的脓肿,散发着难闻的腐烂恶臭,简直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东西。”白衣青年说,“我撑着伞站在路中央,直到她慢慢地爬到我的脚下,她爬不动了,就扭过头来看我。”

    贝儿捂着嘴,听得脸色煞白。

    “我恶心地受不了了,我怎么能忍受一条鼻涕虫爬到我的脚面上来?所以我就杀了她。”夜王最后说。

    陆巡猛地抬起头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没错,我杀了她。”白衣青年点点头,“杀死了那个丑陋的生物,我让她回到了地狱。”

    “然后我把那个漂亮的小姑娘从地狱里拉了回来。”

    陆巡和贝儿都一怔。

    “我杀死的只是那个占据她身体的丑陋怪物,那个怪物从她的血脉中诞生,她为了获得力量而把它解放了出来。”夜王说,“小姑娘在释放出它的一瞬间就已经死了,想要拯救一个已死之人,就必须用另外什么东西的生命来换取她的生命,神也不可能凭空创造出生命来,所以我把那个怪物踩回了地狱,然后让小姑娘从地狱中重生。”

    陆巡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

    “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拥有随意控制末日病毒能力的人。”白衣青年大笑,“莫说只是百分之五十的尸化,就算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尸化我都能拉得回来……所以,陆巡,你的姑娘已经回来了,而且就在这里,现在你相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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