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六下午早早便下了班,  她把周碧青约到山西路上的一家书店里,  这里人少,离两人的工作地点都近。

    “碧青,  我们必须做点事,  来主动澄清我们的忠实,  结束组织对我的甄别,  也好让你尽快投身革命队伍中去。”

    “要做什么?我一定全力配合!”

    “我想找出一个多月前那个赤空党特派员暴露的原因,碧青,你在机要处,机密情报只要存档都经你的手,也许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尤其是当时对特派员的审讯记录。”

    “不瞒你说,那段记录做了加密处理,秘钥恐怕只有缪虎和怀参谋知道。”

    董知瑜叹了口气,  又是怀瑾,她不愿意让自己知道的,又怎可能轻易得到?“特派员一到玄武就被跟踪,  而他们又根本不了解玄武据点的情况,可以排除在我们这边泄密的可能,  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安平那边有内鬼。”

    “如果是这样,  这只鬼需要和丁家桥这边联系,且一定是通过电文。”

    “嗯,就先照这个思路,  留心一下那段时间前后,以及一直以来的电文。加油,碧青,只要我们有心,是一定可以找出线索的。”

    和周碧青商量一番后,董知瑜便和她一同往书店外走,本想约她一起吃饭,周碧青说老徐今晚要招待个客人,她得一同陪着,正说着,董知瑜抬眼看到马路对面的两个人,顿时愣住了,周碧青跟着看过去,“哎!那不是怀参谋吗?哎呀就是那位小姐!知瑜你看像不像真纪?就是以前住在你家老宅的那个日本艺妓?后来去了《咏梅》的……    ”

    周碧青正比划着,转过头吓了一大跳,董知瑜一脸苍白,眼里的冰能将空气冻住,“哎?知瑜你怎么了?”

    “没事,”董知瑜回过神冲她匆匆一笑,“你去忙吧。”

    “真没事吗?”周碧青一脸的关切。

    “没事,你去吧,我过去找怀瑾。”

    周碧青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董知瑜迈开腿往马路对面走去,一次次地看着她俩私会,可还是不能相信怀瑾会做出那种事,兴许真是什么公事呢?不能让别人知晓的任务或是行动?

    走进茶楼,四处打量了一番,是个新派茶楼,并没有看戏听书的场子,也不提供主食,除了茶水就是一些辅茶的点心零食,董知瑜确信她们是来说话的,若真是带真纪去改善伙食,会找个正经吃饭的地方。

    “刚才那两位小姐叫了包间吗?”她问伙计。

    伙计将她打量一番,“是啊,小姐同她们认识?”

    “哦,就是好奇这里怎么消费。”

    “包间最低消费法币一万五。”

    “行,给我开个包间吧。”

    “好嘞!小姐一个人吗?”伙计喜笑颜开,这就领着董知瑜往二楼走去。

    董知瑜打开皮夹,抽出几张票子递到伙计手上,“我要她俩隔壁的包间。”

    伙计抓过钱,两眼笑眯成了一条线,“没问题!”

    董知瑜点满了一万五的茶点,便让伙计不要再来打扰,她走到怀瑾所在包间的那面墙边,贴着木头墙壁仔细听着。

    隔壁的声音闷闷的,过轻的音量便听不出了。她突然觉得没了力气,没了刚才那股子劲儿,颓然坐在墙边,闭上眼睛。

    什么时候,需要用这样的伎俩去查怀瑾?若是换作周碧青,也许那晚在真纪家门口便冲了进去,大声质问:你不是说今晚加班吗??为何瞒着我来这里??

    可她是董知瑜,谍参班的第一课上,教员就说:如果你怀疑什么,不要张口去问,而是自己去调查清楚。

    她将耳朵贴着墙壁,那边传来真纪的声音:“我没跟她说……”

    “……见面也不要说……都不能……”

    那是怀瑾的声音,低低的,她听不清楚。

    她是在告诉真纪,不要将见面的事情告诉自己吗?董知瑜紧闭着双眼,将耳朵贴得更近了一些。

    “我请你,不要去见南云忍好吗?”

    这一句怀瑾却说得清晰,许是有点急切,声音也提高了。

    董知瑜倏地睁开了眼睛,南云忍?

    那边真纪说着什么,声音很小,“嗡嗡”的听不清。

    董知瑜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墙壁上,只听见怀瑾也说了句什么,声音却极小。

    “南云社长对我……她的信……不能不管……”真纪的话听得断断续续。

    “正因为她对你很好,你也对她很好……”怀瑾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些许失态,后面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一滴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她是在吃南云忍的醋?阻止真纪和南云忍见面?

    再听时,她们已经换了话题,隐约听怀瑾说,如果觉得寂寞可以帮她换个工作,真纪谢绝了。

    帮真纪换工作,帮自己换工作,所有身边的女人,只要她想,都要操控在手里吗?

    董知瑜结了账,走出茶馆,在一旁卖香烟的摊子旁等着。

    “小姐,要香烟吗?”摊主小哥满怀希望地问道。

    董知瑜摇了摇头,继而苦笑出来,香烟,当初一包香烟和傅秋生接上了头,又一包香烟和怀瑾结上了缘,若不是那包香烟,自己这支“歌”不知何时才能认出“阙”来,而她,自是从第一眼相见便将自己的身份猜得八.九不离十,在自己与怀瑾之间,怀瑾永远是藏得深的那一个吧。

    不久,怀瑾和真纪也走了出来,她们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真纪独自走了,怀瑾则往这边走来。

    董知瑜伫立在黄昏里,冷冷地将她看着。

    怀瑾愣了一下,随即走上前想要挽住她,却碰到冰冷的一句:“你不送她?”

    怀瑾想要说什么,却化作一口气轻轻叹了出来,半晌,两人就这么杵着,怀瑾笑了笑,“你乱想什么呢?走,回家去。”

    “你别碰我!”董知瑜的冰破了,却化成一把锋利的冰刀,“眼见了,耳闻了,我还能找到什么借口帮你开脱?你和她幽会过多少次了?玄武城就这么大,你做这种事是会被人瞧见的知道吗?倒是拿出点当初潜伏时的技巧去幽会啊!”

    怀瑾扫了一眼路边的行人,“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

    董知瑜却不争气地掉了眼泪,“那你就说明白,是哪样?”

    “瑜儿,有什么话回家说吧。”怀瑾上前拉她。

    “家?”董知瑜甩开了她,“我没有家!”说完便往路那头跑了去。

    她和落日一同往西跑去,这些年来,她把怀瑾当作了自己的家,只要有怀瑾,即便是流离失所她也觉得有家可归,眼下,一人一座大宅子又怎样?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一无所有,空落落的。

    天黑的时候她来到了自家老宅门前,宅子里黑漆漆的,试着敲了敲门,果然无人应声,她逃出钥匙打开大门,往二楼的房间走去。

    这房间是自己小时候的闺房,怀瑾把她布置了起来。周碧青和徐根宝住在西边客房里。无论怎样,这里还是个落脚的地方。

    她坐在床上回想着六年来的一切。想到怀瑾赴缅甸战场,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那是多么黑暗的时光啊,那个时候她甚至想,只要怀瑾还活着,怎样她都愿意,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想想办法,唯有生与死,是自己所无能为力的。

    她和真纪……自己从未担心过真纪的存在,从一开始就看出真纪对怀瑾的情感了,可也看出怀瑾对她的坦然,是什么原因让她对真纪如此这般了?难道才六年她就腻了自己?

    可自己与她之间又岂止这六年的时光,还有那之前的十七年呢?那一包糖炒栗子的缘分,她都忘了吗?

    想到这里,董知瑜再也绷不住了,期艾地哭了出来。

    大门开了,董知瑜擦了擦眼泪将自己稳了稳,很快便听见周碧青的声音:“知瑜?是你吗?”

    董知瑜想应声,却说不出话来,她走出房门,走到栏杆边,对着院子里的两人摇了下手。

    周碧青仰头看着她,一脸的疑惑,“知瑜,你一个人吗?下午怎么没说你要过来?早说了我就不出门了。”

    董知瑜轻轻咳了一声,“没事的,你们忙你们的吧。”说完便走回了屋子。

    不一会儿周碧青的脚步声便在回廊上响了起来,房门被她轻轻叩响:“知瑜?我能进来吗?”

    董知瑜走过去打开了门。周碧青使劲看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两人在桌边坐了下来,董知瑜摇了摇头,“没事,别担心我了。”

    周碧青正要说什么,大门那边又有了响动,她走出去看了看,又赶紧折了回来,“哎?怀参谋来了,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董知瑜静默着不出声,她不知道如何接话,半晌,只得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没什么。”

    怀瑾的脚步声在回廊上响起,周碧青赶紧起身去开门,董知瑜想叫住她,一句“哎”没有喊出来,又吞了回去。

    “周小姐,给你添麻烦了,我想跟她谈谈。”

    董知瑜懊恼地呼出一口气,她不喜欢怀瑾此时的冷静。

    周碧青应着声下楼了,怀瑾走了进来,关上门。

    “瑜儿,不要使性子了好吗?跟我回去吧,他们两人要怎么想?”

    “你最关心的不过是别人怎么想。”

    “我最关心的是你不要想偏了,你和我之间,何至于闹出这种误会?”

    “你话里话外都是我的错,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和她是怎么回事?”

    “我……无可奉告,只是一起吃饭喝茶聊聊天,跟以前一样。”

    “以前你就骗我去和她私会吗?还有,为什么不让她和南云忍见面?你在吃醋?”

    怀瑾站起身来,看着床边悬着的一只宫灯,“你若不肯回去,我就陪你睡在这儿吧。”

    “你走!”董知瑜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怀瑾转过身来,“瑜儿,我对你,从未变过,我对真纪,也未曾变过,至于南云忍,我只是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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