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1944年初春,《咏梅》已开办三月有余。

    董知瑜先前并没有什么创办杂志的经验,这三个月来多跟在南云忍身后学习取经,手下也有两位女编辑,皆为韬国人,一位负责收稿和校对,另一位负责杂志版面以及“读者问答”栏目。

    至于收来的稿件作怎样的筛选,这大权则被董知瑜牢牢握于手中。

    这“主编”的职位为渝陪所安排,又正好被安平所用,董知瑜身负双重任务,可本质上是一样的,只是安平的任务更加具有针对性,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头两个月,就杂志的选稿问题,董知瑜总是事无巨细地去询问南云忍,以此来试探她的态度,到了第三个月,杂志第一期要面世时,南云忍对投稿并没有很强的政治方向上的打压,她所强调的就是女性的自主、独立、自强,正因为如此,她特别偏爱介绍新女性的文章以及一些实用的信息,比如说加国女性近五十年来的身份变化,晦国最受女性欢迎的职业,韬国各个城市的招工信息、培训信息,乃至新式服装样式、仪貌风尚,等等。

    董知瑜则借着南云的这一偏爱动起了脑筋,让组织上在各个城市搜集或是安排培训点、增设一些工作岗位,这些机构名义上是培育新女性,实际上是赤空进一步扩大自己的组织的良好工具,招来的学员或是雇员将来可以慢慢观察,对其进行思想渗透。由此一来,董知瑜借着《咏梅》为赤空党的发展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三月份《咏梅》的第一份月刊上市,在物价飞涨、通货膨胀剧烈的沦陷区成绩平平,南云希望杂志能够覆盖韬国各个阶层的女性,然而眼下的韬国,若不是十分感兴趣,老百姓手头上根本没有闲钱去购置杂志,主流消费群体仍然是名媛贵妇及中产。

    这一天南云将董知瑜找去了办公室,进了门却见她伏案写着什么,滞压的杂志在办公桌上堆了很高,快将她埋了起来。

    “啊,董小姐您来了,快请坐。”南云的韬文进步很快。

    待董知瑜打了招呼,坐了下来,南云这才放了笔,抬脸给了她一个微笑,“天气暖和起来了,玄武的春天,很美。”

    董知瑜若有所思,幼时并不觉得玄武的春天多么可贵,自打四零年再次回到故乡,每到春天总是唏嘘:终于盼来了。

    她便也淡淡一笑,“可不是么,玄武的春日最美,”看了看案上的杂志,“社长,我建议将滞销的杂志免费分派到社会上去:学校、工厂、歌舞厅……先得让大家有机会接触到我们的杂志,才谈得上喜爱与否,对吗?”

    “很对,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今天就着手办这件事吧,”南云将桌上的杂志移走,再次坐了下来,“但是我找您是有另外一件事要商量:昨天下午晦国使馆宣传部的大岛参赞和我谈话,他们看了头期,希望我们的杂志能够更多地介绍晦国的文化与民俗,将晦国妇女的生活方式、教育理念与价值观渗透进韬国女性的大脑中去,作为该杂志的主编,您对此有什么想法?”

    董知瑜将目光移向南云身后那句伍尔夫的名言:身为一个女人我没有国家。身为一个女人我不需要国家。身为一个女人,我的国家就是整个世界。

    “南云社长,我也很喜欢这句话呢。”她似乎答非所问。

    南云却仿佛参透了她话中的含义,她站起来,转向身后那堵墙上的布幅,良久,她转回头来,睫毛轻轻颤了颤,“这是控诉还是激励?”

    “我想,‘控诉’和‘激励’这两个词都过于浓烈,您觉得呢?”

    南云想了想,“我希望看到和平,看到韬晦两国女性一同为着美好的春天、美好的生活而奋进,所以我愿意来做《咏梅》杂志社的社长。”

    “大岛参赞的意思,和您的意思有出入吗?”

    南云坐了下来,久久未能开口,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相似的理念从政客的口中说出,就完全变了味,董小姐,我的本心,是不愿意将这本杂志作为男权社会的征服工具而创办下去的。”

    董知瑜听了这话,整颗心轻轻地飞扬起来,终于得以摸清南云忍的态度,这对今后的工作是莫大的帮助。

    “我同意社长您的观点,可惜的是,若没有男权社会的允许,这本杂志也不会创办起来,所以,我们就只有找好自己的平衡点。”

    南云忍沉吟片刻,面上一扫刚才的阴霾,渐而明朗起来,“我们就做好自己的事吧,董小姐,感谢您的理解。眼下我们社里除了我,其他几位女士都是韬国人,晦文都不甚精通,昨日大岛参赞转达了部里的意思,他们希望我们能够聘用一位熟知韬国语言与文化的晦国女性,和你们一同工作。”

    “哦……”董知瑜想了想,“是要从晦国派人来吗?这位新编辑的主要职责是怎样的?”

    “他们也在着手从晦国找人,但是,熟知韬国语言与文化又愿意来韬国做基层工作的女性很难找,所以如果我们有合适的人,也可以推荐。这位编辑的主要任务是寻找并翻译晦国优秀的、能够打动韬国女性的作品,将我们的人文风物与价值理念通过《咏梅》在韬国作普遍的宣传,用大岛参赞的话说,‘要让韬国女人对晦国的一切感到向往’。”

    “嗯……这样的话……”一个名字在董知瑜心中无法挥散,“我回去打听一下,如果有合适的人选便来向社长报告。”

    “好的,有劳董小姐了,五月初我要去韬国北方一段时间,我希望,这件事能在我出差之前得到落实。”

    卧房小厅中,怀瑾掐了烟,站起踱至窗前,“你是说,要通过我介绍真纪去你们报社?”

    “我想真纪是最好的人选了,于公,她符合南云列出的条件,于私,这份工作可好过艺妓千百倍啊。而你又是经常出入酒楼的唯一一名女军官,我恐怕也只能通过你了。”

    “瑜儿,”怀瑾转回身来,“你可还记得当初在福昌楼里,真纪的一席话?”

    “记得,她说过,她不是一般的艺妓。”

    怀瑾点了点头,“她是战争的遗孤,晦国培养这些女性,让她们作为半个间谍、作为战争的工具,随着军队来到韬国,所以,这件事情,一方面要看晦国愿不愿意将她转移至杂志社,另一方面,瑜儿,我们要尊重真纪姑娘本人的意愿,她究竟想不想去杂志社做编辑,嗯?”

    “嗯……”董知瑜站起身来,“晦国培养的这些特殊的艺妓和他们现在正在物色的这个编辑,从本质上来说有着相同的使命,即为晦国的侵略工具。我同意你说的,要尊重她本人的意思,怀瑾,只能让你去问一问她,可好?如若她本人没有意见,我再去跟南云忍推荐她,不过恐怕最后也要你出面,会一会南云忍。”

    怀瑾思忖良久,平静的双眸忽地漾起一丝波澜,她看向董知瑜,“那么我就去看看真纪,再会一会你的南云忍。”说完竟扬起唇角,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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