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红的窗花饶是好看,经刘妈一双巧手,剪的鲤鱼竟像是扭着尾巴游了起来,剪的小娃娃捧着桃子咧着嘴,董知瑜在一旁仿佛都听到了笑声。

    巷子里传来远远近近的爆竹声,刘妈的儿子虎子跑了进来,“贴好了吗?贴好了我们也放一挂鞭去!”

    根据上面指示,顾剑昌将馆子开在了鸡鸣寺附近的沙塘巷,董旬按照圣心医院任大夫的指示,上门找到了他,只说自己是任大夫推荐来的厨子,那边顾剑昌早已心中有数。

    董旬将这地方打量了一番,店面很普通,倒没有先前豆菹舫的那点朴实中透出的艺境,再仔细看这顾掌柜,也和先前的涂掌柜很是不同,涂掌柜中等个头戴副眼睛,整日里一副谦逊和煦的模样,像是个会算账的读书人,而眼前这顾掌柜,却生的高大魁梧,面容黝黑,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弄出豆菹舫里那般文墨摆饰的人。

    “任老兄说了,董师傅你是这玄武城数一数二的淮扬菜大厨,我信任老兄的话!”若不是一口地道的江北扬州口音,说顾剑昌是北方人也不会有人怀疑,“来,董师傅随我去厨房看一看。”

    董旬应诺着跟了进去,厨房不大,灶台炊具事先都让人收拾妥帖了,看着也还齐整。

    顾剑昌关上门,热切地握住董旬的手:“老董同志,你好啊!我是袁克强同志派来接替老涂同志的,我叫顾剑昌,代号墨剑。”

    “顾同志,一路辛苦了。欢迎来到玄武!”董旬悬着好几日的心,这一刻终于略微踏实下来。

    “对老涂同志的牺牲,我们深表痛心,但同时我们也为他骄傲,你们其余的同志能够顶住危险,也都是好样的。老董同志,我虽然来之前对玄武的地下党员情况有过了解,但毕竟都是些间接知识,你是有经验的同志,不如请你再给我具体介绍一下我们这条线。”

    “好的,没问题。这条线最初以豆菹舫为据点,负责帮助第七师师长施亚军和安平方面之间传送情报和决策,船舫里原先有部电台。如今老涂和小孙都牺牲了,就只剩下你我二人,但有件事我想向你汇报一下。”

    “什么事?说吧。”

    “我最近知悉一位从渝陪过来的小同志,她在渝陪执行命令时,搭档陈先志同志不幸牺牲了,从那之后,她和组织失去了联系,直到在玄武城遇见我。”

    “她是谁?你们怎么遇到的?”

    “说来也巧,她是我们老董家原先少东家的女儿,叫董知瑜。她是个双重身份的谍报人员,原先只是被我们安排潜伏在渝陪,后来阴错阳差地被渝陪玄统司相中,安插.进了汪伪政府。”

    “可信吗?”

    “顾同志放心,她在渝陪的经历我已经请任之行同志核查过了,全部属实,这位小董同志我是看着她长大的,知根知底。现在我们正缺人手,她也急切盼望着能够重新为组织做事,请顾同志考虑将她收编到我们这条线上。”

    顾剑昌略一沉吟,“嗯,我先给上面打个申请,核实了之后可以采纳,她的身份倒是很有意思,如果和我们一起工作,相信可以为我们的革命事业做出不小的贡献,”顾剑昌背着手踱了两步,“不过,在组织核实批准前,不要向她透露我们新据点的情况。”

    “这个你放心。”董旬点了点头。

    顾剑昌叹了口气,“老董同志,我这次过来,肩负着一项艰巨的任务,需要我们共同努力完成。”

    “什么任务?”

    “我们得到可靠情报,施亚军同志已经遭到敌人怀疑,晦*部派来了一个叫冢本恕的人,与影佐祯昭接头在暗查汪伪政府的几个军中上层人物,施亚军同志就在这几个人当中。”

    这边董旬的两道浓眉已经锁在了一处,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施亚军自汪伪政府建立不久就潜伏在军中,位高权重,陆续为安平方面提供了很多颇有价值的情报,同时是他们这条线的全部意义所在,如果施亚军被捕……他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配合施亚军同志进行反调查,必要时干掉这个冢本恕。”

    “不需要我们帮助施亚军同志转移吗?继续留在第七师一天,他的危险就增加一些啊。”

    “施亚军同志身处汪伪和晦国人严密控制的宜兴地区,想把他转移出去一路护送到安平及其困难,况且他能够在军中坚持到现在,组织和他个人都付出了宝贵的心血,再考虑到冢本恕的名册上有四个人,组织上研究决定,按兵不动,不惜一切代价帮助他躲过敌人的这次调查。”

    窗外天sè已经开始发白,真纪一夜未眠,静静地守着榻上的这个人,意志力与药力的斗争太过残酷,她已昏昏睡去。

    真纪看着她,心中盘算着天亮后的计划。夜里怀瑾那一声声虚弱的“知瑜,瑜儿”她听得真切,想到先前新年茶话会二楼的看台上,怀瑾呵斥今井并奋力保护董知瑜的那一幕,真纪确定,怀瑾这一声声呼唤的,确是那外交部的英文翻译董知瑜,也是这大宅原来的主人照片上的那位少女。

    这么说这二人必是至交,真纪琢磨,凭自己一人想救怀瑾出去恐怕难于上青天,昨夜开窗时,看到窗外已有荷枪的晦国兵把守,以防怀瑾从后窗逃走,而怀瑾现在的状态更是不能自理,只是这董知瑜,这样一位年轻的小姐,她又会有什么法子吗?

    无论如何,多一个人帮助,总是好的,也许这董小姐有什么法子,或是认识什么有用的人,都比自己独自在这着急要好……

    正想着,门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真纪的心“突突”地跳着,终于随着那门“吱”的一声被推开而提到了喉头。

    一丝亮光透了进来,那是一盏昏黄的油灯。今井信男戴着一副宿醉的倦容出现在门口,他的身边站着幸子和一个军医,幸子的手上还捧着一托什么东西。

    “哟西,真纪,你是刚醒来还是没有睡?”

    “今井君,真纪是醒了,听到脚步声便起身接应。”

    今井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又拎着油灯走上前去,俯视着榻上的怀瑾,只见她已被换上了素白的睡服,乌发,乌眉,苍白的脸唇,像一幅上乘的水墨画。

    “她夜里可曾醒来?”

    “没有醒过,”说完眸光闪烁,故作犹豫,“今井君是要把她留在这里多久?这样成夜地守着她很累呢。”

    “有机会为大晦国、为天皇做事,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今井转过身,看见真纪拿一双眸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又挂上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要不了几天了,等把她送走,我单独请真纪你喝酒怎么样?”说完便转向一旁立着的军医:“西本医生,请检查一下吧。”

    那军医走上前去,一番听诊检查,便又站起身,“今井大佐,病人并未发现其他异常。”

    “很好。药呢?需要再用了吗?”

    “每二十四小时保持摄入或注射一支,千万不要超过这个量,否则会有生命危险。保持好这个量,一旦停用,病人即可慢慢恢复。”

    “西本医生,今晚八时请你过来注射第二针,同时幸子和真纪也要在一旁学习,以后每晚由你们俩完成注射,西本医生早晨来检查一下情况。”

    “嗨!”三个人同时应诺。

    今井留下幸子守房,和军医随即离开,真纪便称回房休息,准备着白天的行动。

    这酒楼中的艺妓上午本都是休息时间,或是自由出去购置些物品,到了下午大家才开始沐浴更衣、涂粉描眉,准备晚上的工作。真纪回到房中,将夜里所想计划在脑中又过了一遍,确定可行,天已大亮,这便出了门去。

    随意在几家胭脂店和晦式服装店转了转,随手买了些东西,好让自己看着确像颇有购物之兴,又转到一侧的旗袍店,挑了一件朴素的方格旗袍和一双布鞋,试好了大小,这便买了下来。

    拎着大包小包的物什,走到路头一家小旅馆,跟伙计开了一间房,包下了整个礼拜,那伙计瞧了她一眼,便领着她去了房间,这年头晦国大批的侨民来到玄武,很多人初来的时候会在旅馆里包下房间,等政府安排好了住所再搬过去,所以也见怪不怪。

    进了房间,真纪立马反锁了门,利索地换上刚买的旗袍和鞋子,在镜子前照了照,又把头发放下来,照着韬国女人的式样盘了一只简易的发髻,左右前后再瞧一瞧,觉得自己已然和韬国女人无异了,这又将自己旧有的行头在房间里藏好,从刚才买的一堆东西中随意挑了一样轻的拎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在门口叫了一辆人力车,便往鸡鸣寺赶去,她知道,快到了政府人员的午饭时间。

    到了东大门附近停下,远远看见里面有人三五成群往外走着,真纪犹豫了一会儿,觉得靠巧遇的话恐怕把握很小,何况自己时间也不是很多,便走到两个刚从里面出来的姑娘面前:“您好,请问你们认识外交部的英文翻译董知瑜小姐吗?”

    其中一个圆面庞姑娘接道:“认识啊,您找她?”

    “对,我是她的朋友,能不能烦请小姐帮我叫一下她?”

    周碧青将她打量一番,对方说话时有种奇怪的口音,说不出是什么地方的,“你贵姓?”

    “哦,我姓纪,你告诉她,我和她的老管家董旬也是老朋友了。”真纪微笑着说。

    周碧青转身进了门卫室,“借个电话打下内线,”她和门卫已然很熟,“喂,知瑜啊,门口有一位姓纪的小姐找你,说是你朋友。”

    对方不知说了句什么,只听周碧青接着说:“哦,她说跟你们家原先的老管家董什么的也很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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